那刀已经快要架在他的脖子上。
胡裴深夜前来就是为此事。
晁纲帮忙做了他的内应,给了季雪康最致命的一击,他自然要保下晁纲,何况此事还关联到晁错。
月黑风高,云遮星子。
晁府管家从后门迎进头戴帽兜的胡裴。
惊诧的他领胡裴一路穿廊过园,来到晁纲的书房。
深夜里,书房的灯还亮着。
晁纲不知道胡裴会来,乃至管家夜深来敲门都让老成持重的他吓一跳。
待管家说明来意,露出身后的客人,晁纲也是又惊又喜,同时心里有种果然的预感。
胡裴摘下帽兜后向晁纲行礼。
晁纲回过神,挥退管家,避开胡裴的礼,而后请他上座。
胡裴微微一笑,迎烛火,环视一圈晁纲的书房。
各处摆件上有珠玉佛器、乃至祖帝时期的名贵挂画。
他含笑,坐在下首,边道:“晁伯父这么晚还在书房,可是有什么难事?”
晁纲呵了声,紧锁的心境微微散开。
他亲自给胡裴煮水烹茶,缓缓道:“原本确实烦恼萦心,不过贤侄一来,老夫这心啊,定了。”
胡裴端起茶盏,笑道:“当年我和晁错相识,年里第一次收取晁府的礼节,单子上面有海辰道府葵香精盐一斗。为此,我好奇许久,直至日前才悟到答案。”
晁纲张了张嘴,旋即自嘲般笑了。在这年轻的太宰面前,他无法再端起架子。
“不瞒贤侄,当年我初次接触‘此事’(帮季雪康批传贩卖私盐的文录),便心中警世铃响。有些事利益太大,便是我背后的那几批人,一个不慎都会去分一杯羹。
咱们当过兵的人都懂些兵法,未雨绸缪,谋定而后动。
正所谓,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摘自《孙子兵法》)。”
胡裴懂了他的意思。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当年晁纲多思了一招就有了海辰私盐一斗的礼单,预埋一颗子。
胡裴不解得是那时候晁纲这份礼单送得是胡云深还是自己呢?
如若晁纲送得是胡云深,当年胡云深还寻过晁纲,提醒他注意官声,行事不要太过。但事后,晁纲依然在帮季雪康做事。
胡裴大胆猜测:“当年晁错跨马游街,我当街激将,令晁伯父青睐有加?”
“哈哈……”晁纲近日来的烦扰在这夜彻底散去。
【有此子相助,何愁?愁何啊?】
他颔首道,“不错。我未必能预知后事,但你的才智确实让我刮目相看,乃至敬佩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洞察人心的本事。当时,我也是极其忐忑,还得了你父亲的提点,觉得你胡家可深交。
数年后,你在卧龙山下拜师季雪康。这才是我最大的定心丸。
事实证明,当年我的眼光很不错。不论是对我儿晁错,还是对我晁家,你的人品才学皆是极大的助力。”
胡裴半敛眸子,映在茶盏。他神色不明道:“晁伯父,胡裴可能要辜负你的信任。”
晁纲脸色微僵,不解得看他。
胡裴昂眸看去,张口道:“阿错他……喜欢我。”
晁纲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微喜到僵硬再到平静至沉静。
【这个节骨眼,你把这事捅出来,我能怎么样?顺局势答应你们?还是如何?】
他五味成杂地叹了口气:“金都里有关你和错儿的传闻早已甚嚣尘上。我和你父对此都默契得没有交流。你今日来真正的用意呢?”
胡裴抿了抿唇,颔首道:“太子轩辕端会对阿错不利,而伯父虽然已经递交指正季雪康勾结海辰道府批复贩卖私盐的呈折证据,但是,晁府里财帛显贵,伯父身后势力错杂,既有人脉牵连,又受了实利。”
晁纲张了张口,很快明白胡裴的意思。
【自己果然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的意思是太子嫉妒错儿得你青眼,他要拿我来威胁错儿,而拿下我的时机,就是这会?”
胡裴闻言,不知为何笑了下。
他抚了茶盏边沿,歉意道:“对不起,晁伯父。
以你的背景,身后的人先是轩辕凯,后是圣上,再来季雪康……如今,我不敢说我对晁府会产生的间接影响,光有你的人脉牵连,也是太子所想要。
除非,你放弃晁错,投诚太子。”
晁纲微愣,噗得笑出声。
【怎么?错儿就一定是站在太子的对立面吗?这个胡裴,还真是自信啊。】
他摇了摇头道:“你查得不错。我在关外被轩辕凯赏识,被他带回京都,受他恩惠最大。后来也是私心作祟,弃武从文,投了圣上的青眼。
实际上,圣上是想要利用我掌握轩辕凯铁甲军的内部情况。
后来,我挣扎在富贵和恩义之间,选了第三条道路,投了季雪康的门下成为圣上盯住季雪康的棋子。
令我最终从这蝇营狗苟里挣扎而出,做出改变得就是错儿。
他与你相交后,得了你的提点,大周兵儒联盟,没有儒胜过兵之说,也没有兵离开儒之意。
他选择了兵道,让我的心思从歪向正。
贤侄,我选择做个父亲,如你父一般。”
胡裴来时,其实也是摸不准晁纲的选择。
毕竟晁纲的背景太过复杂,其人心思也多狡诈。这会听到晁纲的选择,他就觉得没有白来。
“伯父既已作出选择,晚辈希望你收拾细软,于天亮城门开时就离开金都,前往西北与阿错汇合。
这是通关文书,上有太宰、司马寮的通关印鉴,地方道府无人敢拦你。
另外,这一份是‘司士寮晁司士前往三圣道府巡查司徒春祭派俸’的公文。”
晁纲接过胡裴从袖衫下抽出的两份文录。
一一翻开后,他看到里面都有六卿太宰章印、四辅章印,顿时说不出话。
他合上文书,压了压泛起的涩意。
【这个胡裴心思缜密、行事有章,既暂时护下晁府,又为晁府留下后路。
这一切都是看在错儿的面子。】
胡裴知道晁纲其人不仅有趣,更果敢有决断。【晁纲该知道怎么选择是最好。】
这会晁纲没有多话,朝胡裴颔首后,直接喊了守在门外的管家去喊“晁夫人收拾简单的细软”。他打算听从胡裴的计划,在清晨城门开启后就出城。
他无需去赌晁错是否真得会站在轩辕端的对立面,甚至去侥幸轩辕端会放过晁家,光是晁错一人独掌神鹤甲,就够令轩辕端这位新太子猜忌。
晁纲虽然做了决断,但真得不放心就这么离开金都。
折腾半生的家业从关外到金都,如今又从金都逃返关外,如何令人甘心啊?
胡裴心里自有晁纲得一门家谱。
他也分析过晁纲此人,这会道:“晁伯父带伯母直接去西北,至于晁府,一切交给我来看顾。
他日,西北妖兽平定,镇妖大元帅返归金都,正是晁伯父再次复起时。”
晁纲张了张嘴,压了下心里那种想回又不想再回的想法。
他不回来,晁错却是要回来。
【那小子若真是看中胡裴,不仅有的苦头吃,还不一定肯放手。这得想个办法啊。必须让夫人把文竹姑娘带上,人家姑娘也是清白之身,当年被晁错看了身子就一直在家里当个侍女伺候夫人,如今带她去西北,正好让两人成家,断了晁错那一根筋的断袖想法。
何况,胡裴若斗不过轩辕端,必是轩辕端的笼中鸟啊。】
【至于金都得这份家业,若能留下最好,给臭小子日后回金都有个落脚处。】
瞬息之间,晁纲已思虑过一翻。
他朝胡裴行礼:“多谢贤侄。年末,你父在外祭祖归来,替我问候一声。”
同时,因为想着给晁错牵红线,心有愧意得他从书房暗屉里取出一枚金字令牌递给胡裴。
胡裴看着这枚令牌有些眼熟。
当年晁错曾在身上挂过一段时间,尤其是去良宵楼时,那魁母似乎也特别在意晁错腰间的令牌。
晁纲已经道:“我离开轩辕凯,投入圣上的门下。圣上为安抚我,令我掌管当年外嫁南蜀道府的先帝长公主名下得一些产业,这是鹤鸣台的掌事令牌,背后牵涉良宵楼等,属于圣上在暗处的产业。如今,我要离开西北,这令牌于我已无用,就交给你吧,兴许来日能有用。”
胡裴接过令牌,闻言颔首,拱手道:“伯父珍重。”
在晁纲的相送下,胡裴出了晁府。
他的身影埋进黑夜,背后的晁府也陷入悄声的忙乱里。
次日,胡裴通过盯梢的鸟儿,收到晁纲带妻子离开金都的消息,随行还有一名叫文竹的姑娘。
晁纲离去前很绝,他给三个外嫁的女儿都送了绝亲书,连牢狱里的长女晁敏都有一份。
胡裴沉色听着鸟儿的汇报,朝沿路护送两夫妻的鸿雁分别下了命令“传信给晁错知晓,他会派人接应晁纲夫妇。”“你就盯着晁纲夫妇出寒雪关,沿途若有危险,召集鸟群相助。”
【以我如今修炼出的实力,应该是能应付一二猛禽反噬。】
“嘎……”【是,主人。】
两只鸿雁得令后又贪吃了胡裴一丝妖力,振翅而去
胡裴有了狐体化形后,驱使鸟兽的本事比以前更厉害。
他做完这些后没有直接进大金宫,而是去了宫外墙垣下的司寇寮。
明日才是大朝会,今日百官各自上寮。
他一直等到司寇宁啸前来上寮。
大清早,宁啸就已经受了一顿女婿的气,再看胡家人的胡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胡府分家后,二房和三房也好过一阵,但是没有了胡云深的掌舵,二房的子女好得好、差得差,如女婿胡棠这样,越发不像样。
三房胡云岫这种三不管的懒人教出来的子女都比二房的胡云知要好太多。
宁啸作为大司寇,女儿嫁得不如意很是自责,被同僚在暗地里笑话,还得硬头皮替那个混账女婿擦屁股,说起来都是郁气。有时候,他都想悄无声息干掉这个女婿。
这会,他见到胡裴就没好脸色,预知了他的来意。
【除见季雪康外,若坊间传闻是真,说不定还是为季雪康的第四房少妻,镇妖大元帅的长姐而来。】
胡裴见宁啸的神色不好,心下微有了然。
以前的宁啸还不至于同这司寇衙一般脸面逡黑,如今却是融为一体,足见生活不如意对人的影响之大。
他开门见山道:“宁大人,我想见季先生。”
宁啸冷笑了声,直接拒绝:“太子殿下有吩咐,倘若你是要见季雪康和晁敏,那就去天机宫寻他。我不会替你开这道门。”
胡裴心下微沉。
【轩辕端果然算计到位。】
但是,胡裴前来也是有底气:“宁大人,胡府二房的事,我帮你解决,你让我见他们二人一面。”【事情紧急,唯有釜底抽薪,动用狐族的力量,达成目的。】
宁啸闻言就气。【大清早,这些胡家人就弄得人不痛快。】
他恨声道:“当年若不是因为你的名声,我不会选择胡家嫁女。胡裴,如今你又有什么办法让一个烂赌鬼回心转意,还能善待我的女儿?”
他说着拍了拍手,有两位百司拖着一个烂醉的男人进堂。
百司也不敢真把手里的胡棠怎么样。
清晨这人就倒在鹤鸣台外,被巡逻百司瞧见后带回来交给宁啸。
现下,两人把胡棠扔在椅子上,就告退离开。
胡棠一身熏臭,从椅子上慢慢地滑到地上,嘴里咕叨“再来,再喝……”
胡裴迎着宁啸的冷笑,上前蹲在胡棠的面前,闻着那糟糕的味道,忍下了。
他旋手一指点在胡棠的太阳穴,以灵力迫使他睁开眼,另一手拂过他的周身,用狐族特有的灵光术清理胡棠一身的脏污熏臭。
胡棠一个激灵醒来,本想破口大骂,在看到胡裴泛红的双瞳时呆滞。
他好似一下子被注入了什么清神明智的良药,盯在胡裴开合无声的嘴巴,喃喃道:“九弟,我知道了。”
胡裴起身退开几步,胡棠爬起来后嫌弃地扯了下自身的衣衫。
宁啸蹙眉看着这两兄弟搞鬼,不知道胡裴在搞什么。
直到胡棠上前行礼,宁啸都有点回不过神。
胡棠恭恭敬敬,谦逊有礼般道:“宁大人,岳父,棠让你担忧了。我这就去巡视狱衙。晚间,我会回府好好和馨儿用膳。”说完,他朝宁啸极为端正的躬身行礼,而后挺直脊背堂堂正正地离开了大厅。
他这前后的变化从精神上瞧来似换了个人,又有当年胡棠初来拜见宁啸时的清朗模样。
宁啸眨眼回过神。
他看向目送胡棠离开的胡裴,又惊又怒道:“若你能早使他变好,为何不早点做?你一个修道人,多得是办法吧?”
胡裴张了张口,【这要怎么说如今自己不是人,才能利用狐族的魅惑术趋人向善。】
他便道:“修道有序,倘若一开始就会,如何在关键时刻利用他来与宁大人谈交易呢?”
宁啸不知他话里是玩笑多还是真如此,总之是气得直接摆手,指向胡裴道:“不愧有狐狸之称的灵均公子,走吧。”
他转身带路。
【女儿宁馨儿能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胡棠若能就此改好,再给他一次机会又何妨?两人若能真心和睦,父母心有安稳。但愿,这次他不会让女儿和自己失望吧。】
胡裴通过宁啸,见到了季雪康。
他来见季雪康的目的只有一个:劝他伏法,以保季府全员。
季雪康一身白内衫已染污秽,还算周正的形象在听到狱门开启时,昂起彻夜不眠的灰淡脸色和目光,迎向进入囚牢的胡裴。
狼狈的他看到这个衣冠楚楚的弟子,嗤讽得笑了声。
胡裴看到相隔一夜就似染了满头白霜的先生,什么都没有说。
他从随身的玉扣储物器里取出只食盒,搁置在牢房的桌面。从中取出一盏茶,两只杯并一叠糕点。
季雪康强撑着扶墙起来。
他已经老了,经此一夜,老得更快。他蹒跚坐到桌前,看着年轻的胡裴入座沏茶,看着桌面上当初卧龙山下长亭里的茶点配置……一时间老泪纵横。
他含着不明朗的笑,接过胡裴递来的茶盏,吹拂后轻抿了口。
茶水烫热,驱除深秋时节司寇牢狱里迫人窒息的寒凉,以至于令他舒畅地喟叹了声:“好。”
胡裴又取出一套笔墨,放在桌面,缓缓道:“先生,弟子来替她求请一份和离书。”
季雪康有想过胡裴的来意,奚落、怒骂,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宣示他的成功……没料到他为一个无关的女人前来。
他呆了下,旋即明白了。【晁敏不重要,但晁敏关联得是晁错这个弟弟。】
“呵呵,裴儿。以你如今的官位,该知道处在这样的位置,走一步尚且深思熟虑,未落子必三思,何况是已落的子。
倘若你要老夫写和离书救下晁敏,一并把老夫救出去,老夫知道以你如今的能力做得到这事。
当初老夫娶她就是看中晁纲的机敏,以及他无足轻重的官位。
老夫把晁错送入军中,埋得就是一颗长远可用的子。
你瞧,老夫用晁敏钓了晁纲,又用晁错钓了你。
倘若不救老夫,她就为老夫殉葬吧。”
胡裴暗吸口气,缓了心绪。
为说服他,适时掌握季雪康情绪的变化。
胡裴再给季雪康沏茶,缓而慢道:“先生,季府满门你都不管了吗?府中金银珍宝堆积如山,你都不打算让子孙享受一些吗?”
季雪康端茶的双手抖了下,茶水溢出杯子,扑洒在桌面。
他懊恼地搁下茶盏,冷笑道:“以大周律法,五官权职以上的官员私批官文,乃是死罪。倘若六卿之上,祸及家人。”对上胡裴暗含慈悲的神色,他半真半假道,“裴儿,先生从未忘记这些。”
胡裴盯入季雪康微湿的眼眶,轻轻地颔首。
他起身道:“此杯以茶代酒,敬先生当年卧龙山下的知遇之恩。”
季雪康颤着手端起茶盏,心防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如若一切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去下这颗棋子。
仅为钓一世名,却显露满身污。论卧龙山下的决定,又扯出当年私批官文得一念之差。当年种种,早已分辨不清。
他看着胡裴携满身清辉离去,看着空落的牢狱,看着桌面上的数张白纸,盖了百司印鉴……一切都好似回到任为大周太宰的第二年,那个寒冻夜……窗外冷风呼啸,满箱金银被搁置在桌案,旁边是一张海辰道府的通关文书……踌躇难断的时刻,他看着满室清寒……就这样盖下太宰印鉴。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清辉隐,沾染满身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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