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忽而道:“其实我也犹豫过。”他婆娑着手中的长剑,怔忡道:“刚回来的时候,真有些不知所措。”
“但我想着,自己真的对那些事情没兴趣。”李进觉得一身疲乏,甚至脱下靴子,让炙热的脚心贴在冰凉的台阶上,笑道:“郎怀,本王想做驰骋沙场的将军,还请你和七弟说道说道。”
是啊,太子李迅殉国,郎怀趁着明皇不知,藏起了李栋,储位自然只有嫡出的李遇有资格了。世人皆知沐公七王一起长大,交情深刻。
郎怀却回头看了看还未坍塌的大殿一角,神色间有些异样。
第117章 明宫徒留儿郎血(十一)
李进拍拍肩膀站起离开,天色渐渐亮堂。郎怀一动不动坐着,看着初生的朝阳,心绪慢慢宁静。她起身,瞅着路老三怀里鼓鼓的,如同做错事的半大少年一般,踌躇不前。
沥心被她丢给陶钧,郎怀道:“三哥,陪我去一趟吧。”
路老三红着脸应下,东宫毁于一旦是他的责任,然而郎怀一句责怪的话也没多说。毕竟谁能料到李迁能拿来火油?
两人带了一队侍卫纵马慢慢过去。火虽然灭了,但烟气缭绕,曾经秀美壮丽的东宫面目全非,再也看不到昔日的景象。
郎怀这时候才流露出难耐的哀思,面色愁闷。小辈里她和明达因着一些缘故,最是疼李棠那孩子。她知晓是自己大意,若还让明达来此,只怕她更是难过。因而这等收敛遗骨之事,郎怀责无旁贷。
路老三道:“出事的时候,小姐应该在后院。”他怀里的李栋酣睡着,完全不知他已经回到了自小长大的地方。
郎怀点点头,下马觅路寻去。这些年她也算得上东宫的常客,道路熟悉。穿过坍塌的宫室,池水干涸大半,还有死鱼漂浮,萧索得紧。
李棠居住的小院居然还能看到个形廓,然而大门也是倒下的。房梁似乎燃烧了一半,从屋内戳出,还在冒烟。郎怀站在门外,却不知该不该下令,打扰这处静谧。
路老三忽而跪了下来,铁塔般的汉子肩头不住颤抖,粗声道:“阿怀!三哥对不住你!对不住殿下!对不住!对不住啊!”
郎怀站得亦有些佝偻,良久没有吭声。侍卫们大气不敢出,只有路老三渐渐压抑不住的哀嚎,和李栋被吵醒后的哭声。
忽而郎怀喝道:“噤声!”
路老三一愣,郎怀耳朵动了动,面上带着不可思议,确认好方向狂奔而去。侍卫们面面相觑,也跟了上去。
绕过倾颓的宫室,本该是一处凉亭。柱子倒塌,其中一根砸在一人的肩背。那人早已只不过是个人形,是烧焦了的。
郎怀狂奔过去,也不顾旁的,将那焦人推开,露出一个洞来。她带着狂喜,颤声道:“棠儿?!”
“小姑父?”里面的童音稚嫩,却让赶来的侍卫沉默片刻,集体欢呼起来。
洞不深,只有成人脖颈那么高。郎怀跳进去,背负了她爬上来,只见她虽狼狈,面上污遭遭,但没有伤痕,不由大喜过望。“可有哪里不舒服?”郎怀小心翼翼问她。
“没有不舒服。”李棠转头四顾,忽而哭道:“嬷嬷呢?”
郎怀这才明白过来,只怕那个焦人便是服侍李棠的喜氏。也不知她是如何带着李棠逃到这里,在大火和穷凶极恶的追兵中保住了李棠的性命。
李迅一生仁义,颇多善举。当日救下文永妻子一命,才有此善报,留下一双儿女性命,算是苍天开眼。
她忽而想起李迅临终前的话,看着李棠的小脸,咬咬牙道:“你们带着他们速回沐公府,告诉尚姐姐,把他们藏起来。”
郎怀不再解释,这些侍卫都是她的心腹,是她千挑万选的虎贲军,见她坚定,都默默行礼。其中一个校尉韦斯和路老三一人怀里抱着一个,趁着宫中大乱,悄悄离开。
开扬三十四年九月初四,明皇于宣政殿朝会下旨缉拿李迁余党,着人收敛前太子李迅遗骨,和妻儿共葬一处。命沐公郎怀为平西大将军,挑选兵将,抽御林军半数兵力,于初六开拔安西。
朝臣这才明白过来,安西恐已生变。
明皇继而下旨,博山郡王李遇救驾及时,立储君。明皇感于年迈,命礼部择日举行禅位大殿,传位于太子李遇。
此次死于乱军中的臣子许多,幸有谢璧主持大局,在魏灵芝唐飞彦谢珏等一干能臣配合之下,迅速稳定乱局。御林军叛军皆按律问罪,阵前倒戈既往不咎,分入平西军中,一切井井有条。而隐藏最深的塔坨荼则在那夜被愤愤不平的路老三一刀砍死,因而他为何投靠李迁,也就无从得知了。
郎怀已经一日没见到明达了,她彻夜未眠,身上有伤,陶钧面带忧色,却也知道劝不得。
好容易到了晚膳时分,陶钧方才拿了些食物,等回到这日临时驻扎的宣政殿偏殿,才发觉自家爷又没了踪迹。
拓拔接过他手里的馒头笑道:“别哭丧脸,是后宫着人请进去,该是夫人。”
陶钧这才算松口气。
麟德殿是完好无缺的,明皇朝会之后把自己关在侧殿,身边只有明达陪着。
卢有邻的尸身找到之时,明皇老泪纵横,身子骨一下就跨了。明达安慰良久,才哄得他睡下。好在大乱方定,她便遣了兰君回未央居,拿着行玺带江良入宫。
江良知道卢有邻过世,亦洒了热泪。这时候见明达出来,道:“姑娘歇着去,老奴看着。”
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明达目光呆滞,低声道:“有劳您了。”
才走到平日里居住的侧殿,明达便看到郎怀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她没戴头盔,发髻有些散开,几缕发丝飘零,难得添上几许柔弱。
听得明达的脚步,郎怀豁然站起来,冲她扯了扯唇角。“我请人送热水来了的,我身上太脏,待会儿总算能得空洗个干净了。”郎怀牵过明达,等二人进了室内,她确定周围再无外人,才低声在她耳边道:“兕子,棠儿活着。”
心知明达定是难过,郎怀不敢耽误一刻,迅速告知她。明达惊呼一声,揪住郎怀的手,颤声道:“当真?”
“我已命心腹送她和栋儿都回府了。”二人走到塌边,郎怀轻轻拥住她,叹道:“殿下临去前,让我带栋儿离开。虽说得不清楚,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再坠入皇权争夺。再说,七哥登基,栋儿留在宫中着实尴尬。”
“七哥不是那种人!”明达忽而焦躁道,郎怀伸出手指按在她唇上,凝视着她的眸子,沉声道:“兕子,七哥本性良善。但皇权如此,坐到那个位子上的人又怎可不变?这么多年,你我虽在宫外,这宫墙内的龌龊,又真的未曾沾脚么?”
“阿怀,爹爹定是疯了,居然会起意要我做太子。”明达眼神带着迷惘和嘲弄,细细跟她讲述这一日的琐事。
大事既定,明皇病倒前下旨,将梁贵妃锁入梨园,变相打入了冷宫。而后谢璧谏言立储,明皇张口便道明达聪慧,将那一众臣子惊吓得跪倒连连叩头。
“朕的祖母坐得龙椅,朕的女儿凭甚坐不得!”明皇发了怒,甚至指着仓皇的李遇道:“你觉得你够资格么?”
李遇煞白了脸,跪下道:“儿臣是最没资格的,妹妹若坐龙椅,儿臣甘为妹妹擦一辈子龙椅上的灰!”
明达站在明皇身边,只觉得看了出荒诞的闹剧。她趴到明皇腿边,道:“爹爹,明达愿做一生自由的云雀,但不想困在宫中。何况明达不懂治国之道,哪里敢和女帝相比?”
当此时刻,谁也料不到,王朝远忽而道:“陛下若立姑娘,臣请先罢沐公。否则外戚专权,国将不国。”
这位大理寺少卿的直言,才终于让明皇冷静下来。西域已乱,此时罢免郎怀,则无人可平战乱。明皇自知时日无多,终于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改口立李遇为储君,才有了前面的旨意。
“陛下半生雄主,若说心下最惦记的,恐怕还是你的母亲。”热水已经送进来,竹君守在门外,她二人终于能好好歇口气。
“娘亲过世多年,若还在世,只怕这几年也会对爹有微词。”郎怀身上一股血腥气儿,明达正拿着胰子替她擦洗。她的身上多添了许多细小的伤口,已经粘连到一处,等热气熏蒸好了,才能拿巾子洗净。
说着说着,明达忽而伏在郎怀的后背上,喃喃道:“阿怀,你要好好的。”
郎怀眼睛一酸,薄唇抖了几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就要再次出征了。此次局势比起开扬二十六年,可谓艰难。郎士新出征安西,准备足有一年,而留给郎怀的却只有区区几日功夫。
何况从苍澜湖定然暗度陈仓,如今人在西域。安西四镇留存有几于大唐都是未知数,郎怀可用的兵力不足五万。
郎怀削薄的肩骨亦颤抖起来,她转过身,把明达搂在怀里,道:“兕子,今生能有你倾心以待,我真不知自己是多么幸运。过尽千帆,我也想和你终老江湖,从此不理俗世。但安西战死的是我们大唐的兵,死的是我们大唐的子民!我既为将,又怎能在此刻做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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