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走到了初遇的河岸边,那里也有几株桃花。
两人就站在岸边,感受风徐徐吹过,听着花瓣从枝头飘落,飘落到了水面上,再随着河水缓缓飘向了远方。
也许过了很久,楚留香先说话了。
“岑岑,我想了很久,也猜到了这种最坏的可能。正如你所言说,人只要活着就能好好活着。”
楚留香转身面对乐远岑,他反反复复考虑了很久。他曾经设想过浪迹天下,看遍天下百花。然而,他还没有去看别的花开,就已经遇到了扎根心底的人。
情窦初开,一见钟情,一往而深。
不可思议也好,荒唐可笑也好,他们在一起很美好,是到了相对而坐、静默不语也美好的地步。所以,他想要与乐远岑安度余生。
“我的家乡就在江南一带。我曾经想过买一艘船行在太湖,在船上看碧水蓝天或是月下湖景。还要在江南一带购置一些良田,起码依靠收租不会饿着肚子。你说是苏州的园林更美,还是杭州的菜色更合胃口,我们可以……”
楚留香的话没有能够说完,就被乐远岑以食指堵住了嘴唇。
有的话不能说完,只能到此为止。
“够了,香香,足够了。”乐远岑不想再听下去了,‘我们’是一个太过美好的词,她怕听下去了就会动摇。“能听你说这一切,我就觉得已经足够美好了。”
楚留香感到封住他嘴唇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可是他看着乐远岑的表情,却无法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起码没有与他一起归隐田园的期待。
这让他的心一空,他做出了一个选择,愿意给出一份承诺。他的性格许是不羁,但却言而有信。然而,他想了很久,就是没有想到乐远岑的选择里没有他。
楚留香推开了乐远岑封住他嘴唇的手指,“你觉得那些足够美好,却是与你无关,对不对?”
乐远岑没有说话,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对或不对,都不是她的本意。
楚留香见乐远岑沉默,他苦笑了起来,轻轻抚摸上了乐远岑的侧脸,“岑岑,你对我说一句实话,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不舍得我?”
“没有。”乐远岑终于回答了。这两个字让楚留香的手瞬间变凉了,这让乐远岑不能骗下去,“没有一点点,是很多,很多的舍不得。”
乐远岑不等楚留香说什么就继续说到,“只是,比起很多的不舍,我还有更多的不甘。我做不到偏于一隅,做不到认命,做不到就这样放弃了。不去试一试,不去拼一把,我不会甘心。”
“我可以陪你。”楚留香觉得他的心真的是忽上忽下。既是如此,他们可以一起去找寻可能。
乐远岑摇了摇头,她不能要这样的陪伴。楚留香连看着她练习轻功都会担忧,那么更多的苦难面前要怎么办?而且,她不能那么自私,让楚留香放弃了一切,去陪她走一条前途未卜的黑暗险途。更何况他还太年轻,年轻到了不懂这种承诺的沉重。
也许,正是因为爱恋,所以就要放下。
“不必了。香香,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不必捆绑一起。天高海阔,各自安好。”
乐远岑说完就感到肩头一沉,楚留香靠到了她的肩上。
两人沉默之时,乐远岑察觉肩侧的衣服添了一份湿意。她只能又加了一句,“你不用悲伤。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之大,将来也许某一天我们还会再见,到时候就再坐下来喝一杯酒。”
将来?也许?某一天?喝一杯酒?
楚留香闭着眼睛,眼泪也还没有干。他不知将来会如何,但他知道今日一别,他们就都会变了。
分开之后的时间与经历会改变一个人。只是他不能勉强乐远岑,也许因为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
不过,他是真的懂了,无情不似深情苦。
楚留香终是抬起了头,他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好,这是你的心愿。那么,我就如你所愿。”
乐远岑听到了楚留香离去的脚步,她站在桃花树下接住了一朵桃花。
桃花上多了一滴眼泪,它终是被抛入了河水中,分不清泪水与河水了。
对她而言,桃源虽好,但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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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贰回到了屋里,从这一头走到了另一头,他看着坐在椅子上悠闲喝茶的铁壹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小楚是你的徒弟,你不该关心一下他的心情?”
“担心?”铁壹摇了摇头,他放下了茶杯反而是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担心?等到过了今日,他就会是另一个真的楚留香了,潇洒自若,冷静优雅。我……”
铁壹的话没有说话,云贰一挥袖子就把那杯茶掀翻到了他的脸上。
“师弟,你有病啊!”铁壹只来得及挡去了一半的茶水,还好这茶不烫。
云贰极怒反笑,“我有病?有病的人是你!潇洒自若,也要看是哪一种潇洒自若,像是师祖的那一种吗?夜帝潇洒了一辈子,到头来他过得幸福吗?为人师者,难道不该是引导徒弟走上一条幸福的路才好?
小楚还年轻,他不懂,你也不懂吗?世间纵使有百花好,人过三十之后也难掩心底的寂寞。如果他没有遇到那个对的人也倒罢了,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云贰说着就冲向了门边,却是被铁壹一把拉住了。
“师弟,你要做什么?你要去把嫁衣神功的存在说出去吗?”
铁壹嘲讽地看向云贰,“你别忘了,师门内所藏的心法早就被毁了。师父都没有留下关于它的任何线索。别搞得我像是恶人一样,我没有骗他们分毫。路是他们自己选的,如果今日他们两人说定一起离开,那么我就亲自选好黄道吉日,为他们将来的婚事做准备!”
云贰停住了脚步,他知道铁壹说得对,嫁衣神功是乐远岑最后的希望,但是师门内因为夜帝夫人的命令早就毁了这门心法。如今,除去失踪的燕南天,就是要找不知流到何处的秘籍,可他们却是一无所知。
云贰无奈地坐到了椅子上,低声说到,“说到底,你没有好好教徒弟。”
“师弟,你又好到哪里去了?瞻前顾后,拖泥带水,才让她们都死了。你又教好了小胡吗?”
铁壹漠然地说着,“百无一用是情深,人早晚都要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上苍垂怜,有缘的人自是会再聚。历经千帆,说不定能再续前缘。我不干涉后辈的选择,可我知道一点,心灵相融的幸福可遇而不可求,不如就潇洒的快乐着,这样有何不好?”
乐远岑不知道铁壹与云贰的争执,她即便知道了,也只会笑一笑。
她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后悔。在舍得之间,有舍才有得,人总不能把一切美事都占了。至于将来的事情,就到将来再说。
既然话已经说完,那么也该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乐远岑又反复读了《太白诗选》,将这本书的内容刻在了心里,然后烧了它,它的内容不适合出现在世间。
这里的一切,没有一样需要带走,书读过了也就留下了,衣物要重新购置。因为她将要以男装出行,这也是顾及到如果遇上了那个幕后主使者,可以不被认出来。尽管这样可能性很低,但是也要以防万一。
钱财方面暂且不必担忧。柳长街之前硬塞给了她三百两银票与一些碎银子,那是龙五留下的最后遗产。
龙五曾经富甲天下,后来散尽家财,只留了这些下来,委托柳长街交给她。
如果她不按《太白诗选》所言去做,就用这些钱来安置家业。如果她依据去探查了,这就当做路费。
乐远岑到底没有推托,她想有朝一日会焚烧书信给龙五,告之他想要知道有关《太白诗选》的后续一切。也许这需要十多年的时间,但是她决定去做了,就一定会做到。
翌日,早午饭过后,乐远岑作别了桃源村的人。
楚留香送了她最后一程,将她送到了桃花镇的官道口。
“岑岑,我就不再多送了。”楚留香看着近在咫尺的乐远岑。
此番分别,他们都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如果将来再见,他们是能说一句别来无恙,还是会形同陌路?
楚留香想着就无奈地笑了,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根串着一枚铜钱的红线,将它挂在了乐远岑脖间。他本来想要送出的是发簪,可是如今只能寻摸到一枚祈福的花钱了。“我已经不求别的,只希望你离去之后,能够一直平安就好。”
乐远岑摸着身前的铜钱,厌胜钱串以红绳,以求辟邪消灾,保佑平安。这枚宋代九叠篆书的‘本命元神’花钱,也算是难得的花钱之魁了。
“谢谢你,香香。”乐远岑也从怀里拿出了一串沉香手珠放到了楚留香手中,这是她得了沉香之后雕的,“既是香香,配以沉香也就刚好。临别之礼,你就随意拿着玩吧。对了,你也要珍重。”
乐远岑说了这句就转过身,摆了摆手,走向了等在远处的柳长街。柳长街也要离开桃花镇,他说了送她一程,带她认识一下此间的江湖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