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苦水镇。
“你来迟了。小土一年半之前就失踪了,我与他娘都没再见过他。”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农夫老王。他听闻乐远岑是来打听十几年前失踪的男婴,提到了当年男婴失踪时脖子上的信物,这些年终于查到了苦水镇。
老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家那口子连生了两个女儿,后来伤了身子生不了了。三土是我们在门口捡的,他那个襁褓也就是粗布包,脖子上挂了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没有其他的任何随身之物。我们以为是谁丢弃了他,家里还正愁少一个男丁就收养了他。
一年半之前,小土去服了兵役,谁想到没过多久就有长官来说小土做了逃兵。我与他娘都觉得不可能,小土是个老实娃,从小到大都没做过出格的事情。我们想着小土万一真的逃了,他怎么着都会先回家,但是一年半了过去一点消息都没有,恐怕是不会再有好消息了。”
当然不会有消息。贼星把两个人给砸死了,发现的人还算好心地埋了他们,但却都没有再多此一举地去兵管处查一查两个陌生人的户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兵管处都不知失踪的王三土就是被贼星砸死的人。而有些流言在市井中暗暗流传着,但谁会再发疯一般地去开棺一探。
乐远岑来到苦水镇正是为了确定王三土不是老王的儿子,她的猜测已经被验证是对的。“这些年里,还有没有其他人来找过他?”
“没有,半个都没有。”老王苦着脸说,“如果你将来找他的话,不论是活人是尸首,能不能都再知会我一声。我们真把三土当做了亲生儿子。”
乐远岑脑中想起朱姬淡漠的脸,她只觉得心里的寒风渐深。
是不是从一开始,朱姬就送走了真的赵政,十几年来不闻不问,让他只是作为一个农夫的儿子王三土长大,才在他必须去上战场之际都不帮一把?也许,朱姬与已经逃走的异人都是有苦衷的,他们身在赵国无法保护儿子,所以掉包了孩子。
朱姬不在乎假的赵政变成什么样的人,他越是荒淫无度,越是能让赵穆放松戒心。
那是希望真的赵政平凡过一生吗?可是朱姬想过几乎认不了几个字的王三土,从来不知勾心斗角是何物的王三土,假设某一天他能够认回朱姬,又如何在咸阳宫里存活下去?
乐远岑不愿意把一位母亲往坏处想,但是朱姬从吕不韦身边去到了异人身边,她会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女人吗?恐怕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实儿子,更容易被她掌控在手中。
亲情之心是可以有的,可一旦沾染了权力,它就不那么纯粹了。朱姬不会如同眼前的老王对王三土那样,不带其余杂念地对待她的儿子。
“我会尽力的。将来如果找到的话,就来告之你们一声。”
乐远岑没法说出已知的一切,现在她的脑子有些乱,或者说是有些空。
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朱姬身边的赵政是一个荒淫之人,谁有本事让他改?
佩戴这帝王黑玉的王三土并不是老王的孩子,他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家少年,已经死在了陨石之下。而谁也说不清楚,如果王三土活着,他真的能够在权势之争中活下来吗?
这个世界究竟有没有秦始皇?
乐远岑不得不产生了这样的疑惑,因为历史是人创造的。从前,她对着战国的历史知道不够多,但也知道赵国不存在权倾朝野的巨鹿侯。既然早就有了不同的赵穆,那么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没有她所知道的那个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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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五,如今还没有迎财神的习惯。
项少龙见到消失五天的乐远岑,不知道她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看上去有些说不出哪里不对的不对劲。
“你回来了,这几天是累到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晚饭吃过了吗?”
“当然吃过了。天塌下来,饭也是要吃的,否则怎么应对变化无常的上天?”
乐远岑看着项少龙,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忽而温和至极地笑了,“我一直都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从香港来到这里呢?”
项少龙只觉得眼前的笑容太温暖,温暖到了让他有了一种回家的错觉,有些恍惚地说了,“是为了追回我的女朋友秦青。我后悔了,不想让她嫁给别人,所以我答应了先来此一游。没想到搞错的地点没去成咸阳,更是搞错了时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女朋友?这意思是你的爱恋之人吧?”乐远岑说着轻咳了起来,平复着因为使用摄魂术而翻涌的气血。
项少龙眨了眨眼,他也不知道怎么就顺嘴说了心底的苦,刚才明明是再问乐远岑有什么疲累之事。
“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都是我不好没能早一步求婚。等到她说要嫁给别人了,我才发现是真的放不下。我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明白,就不提不开心的事情了。”
乐远岑看着项少龙有些不自然地终止了话题,她心里非常得明白项少龙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由于她无法练就那般高深的内力,想要再问得深一些也不能再冒然使用摄魂之法了。
不过,通过这两句话,已经能知道不少了。项少龙希望回到某一个时间点追回女友,那么他应该是参与了什么实验,原计划目标地点是秦国咸阳,归程的时间还有待推测。
乐远岑不介意大胆地猜测,时空往来的时间点与气运相关,项少龙会不会是冲着嬴政登基,或者一统六国的时间而来?只是,这个世界还会有嬴政吗?
“原来你是因为相思才会远道而来。爱,真是一种太过不可思议的力量。”
乐远岑笑着摇了摇头,就转身又出了客栈。项少龙穿越时空的根本动机是什么不重要了,他应该是等待某一个时间点。然而,他还不知道的是,在时空动荡之后不管他手里握有什么,都绝无可能按照原定的方式回去了。
项少龙看着乐远岑的背影,这会才想起来乐远岑是巫医,那么她是不是真的会巫术,能否提供一些非常之法,让他能够早日回去。这个问题到底要不要开口问?如果要问的话,那不得是从头说起了。
乐远岑却已经漫无目的走上了街。
大雪停了几天,又开始下起来了,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像是她现在的脑袋也是白茫茫的,不知应该往哪里走。
如果没有嬴政的存在,何谈一统六国,何谈盛世天下。放眼当今的几大诸侯国,还真没有一个能够改变历史的枭雄出现。
她该去哪里找另一个始皇帝?该去哪里找天机所致的气运?该去哪里谋求离开此世一线生机?曾经所有的可能都寄托在秦始皇的身上,现在终究是晴天霹雳从天而降,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她知道的始皇帝。
在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走出了城外,什么都不再去想,或是多想根本没有意义了,就随意在一处城墙根堆起了雪人。
这个雪人像谁?
她也不知道,也许谁都不像,堆起来就好。
“鬼谷子让我一定要赢,输了就是魂灰魄散。可是现在要怎么办?我从哪里去赢?”
乐远岑坐到雪人身边,早已不知寒冷地将头靠在了雪人身上,以极低的声音自语着,“从前筋脉寸断的时候,起码还有一半的机会是掌握自己的手里,不管嫁衣神功有多苦多难,是以我的意志为根本。然而,这一次不一样,不是我懂得取舍就够了,天时地利人和是一样都没有。你说能怎么办?”
雪人只会沉默,世间仿佛仅有风吹雪落之声。
乐远岑闭起了眼睛,她知道登天之路很难,这一局开局就是错,又要怎么走到对的路上?
这个冬天太过寒冷,只怕是她经受的最冷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不是身上的落雪让乐远岑再度睁开眼睛,而是雪地上响起了由远及近的细微脚步声。
白茫茫的大雪之中,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年轻男子走到了乐远岑面前。
“寻巫好雅兴,在此与雪人同眠。乍一看,我都有些没敢认。”
乐远岑抬头打量着眼前俊美的陌生男人,他似乎浅浅地笑着,笑却也不达眼底,她从来没有见过此人,“敢问阁下是?”
“柳夏,尸香阁阁主。”柳夏稍稍简单地解释了一句,“我一直有与你见面的打算,在闵堂主那里见过寻巫的画像,如你那般,是让人过眼难忘。今日远远一见,就让我眼前一亮,便冒昧前来相认了。”
114.第十六章
乐远岑见柳夏又取出了令牌, 这块令牌闵堂主手里的那一块相仿,区别在于令牌上的一个柳字。
在楚国寿春城与闵堂主达成结盟合作之际, 闵堂主曾经请她多留几日,说柳夏不久之后就能抵达寿春, 只是当时她更想见的人是朱姬与赵政, 谁能想到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正规。
“看来柳阁主手下是人才济济, 并不缺一二擅于绘画的高手。”
乐远岑是听闵堂主说过尸香阁阁主也许来赵国邯郸,但是闵堂主可从来没说过留下了她的画像, 更没有没给她看过便于认出柳夏的肖像。“那又柳阁主何必将你的美貌藏于人后, 不敢请人示于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