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妃点了下头,这才道:“赏。”
只是旁人若细心点,便能瞧出来荣妃的态度实在不大热络。
女官忙给了黛玉一对镯子,黛玉双手接过,只是神色有些淡淡:“谢过大姐姐。”
倒是个性情傲的。
荣妃心下一声感慨,待黛玉便更不如之前了。她扭过头,又笑着与宝钗说起话来。
先问宝钗读过书,又问她平日里都爱做什么,每每问完,都要笑着夸赞一两声。
这样一来,史湘云在旁边也有些被冷落了。
不过史湘云不似黛玉这样面上淡淡,她还依旧满面笑容,紧挨着贾母,像是只等着荣妃与她说话了。
待说了会儿话,荣妃便又问宝玉何在。
女官忙传话,将宝玉引了进来,而此时与宝玉一并进来的还有灵月。
混在一群姑娘中间,灵月的容貌便实在不大出色,兼之她又打扮华贵,再一想她的出身,念及如今临安伯府都已不复存在,她却还如此穿红戴绿,可见心下没有半点善良慈悲。便更不得荣妃的喜欢了。
荣妃自幼便习妇道,在她瞧来,如母亲那样不爱打扮,为人慈和端庄,方才堪当良妻。
如宝钗便很好。
如灵月、黛玉、史湘云之流,便实在是末等人选。
荣妃也不亲近灵月,她只笑着将宝玉唤到了跟前。
宝玉年纪幼时,与她相处更多,长姐如母,因而荣妃待宝玉是最亲近的,又是最疼爱的。这会儿好容易见了宝玉,眼圈还泛了红。
她忙拉住宝玉的手,低声道:“近来学业如何?可有进益?”
如此多问了几句,得闻宝玉题对额之事后,荣妃更是落下泪来,笑着夸宝玉有长进了,如今也是个大人了。
这番待与宝玉叙过之后,她才又将灵月叫到跟前。
到底是瞧了宝玉的面子,才对灵月亲切地说了几句话,同样也赏了东西下来。
比较之下,反倒一旁的三春什么也不曾得。
王夫人身处内宅多年,算不得如何会处事,但却到底比荣妃多吃了几年的饭,这会儿见了状,心下便有些不安。
三春本就是府里透明的人儿。
但那黛玉不是啊。
王夫人惦念着这事儿,便有些坐立难安了。
她忙朝荣妃使了个眼色。
荣妃并未领会到王夫人的意思,但却反应过来,与他们几个说话的时候太长了些,便出声问贾政何在。
女官会意,将几个年轻姑娘屏退,连灵月也屏退了出去,邢夫人、李纨、王熙凤也不留。
便只请了贾政进门。
屋中留下贾母、王夫人、贾政与宝玉。
几人说了会儿更亲近的话,又惹得荣妃掉了眼泪。
这会儿院子外头,史湘云心下还有些激动。
她少得见这样的场面,这会儿头转来转去,只顾打量,而手中握着得来的赏,又觉得胸中舒坦极了。
倒不是得的东西如何贵重,而是荣妃待她亲近,无形中便好似将她拉得与宝玉也更近了。
黛玉、灵月二人不得娘娘的喜,这样一对比,岂不是她更有头脸了。
史湘云想着想着,便不免唇边含了笑意。
这边灵月却正不痛快呢。
她叫女官请出来了,可她如今分明是宝二奶奶,如何不能呆在里头了?这样做派,不是将她和史湘云等人放在一处了么?谁要与那史湘云并肩?
灵月转头见了史湘云面带笑意,心下便大为不快。
她可是个不怕事的,哪怕一旁站了几个小太监,她也指着史湘云道:“史妹妹今日倒是打扮得好看,这样一瞧,竟也有三分人样儿了。”
一边说,灵月还一边笑,像是真在夸史湘云一般。
王熙凤在旁闻言,目光闪了闪,也并不为史湘云出声。
毕竟史湘云与贾母,不比黛玉与贾敏亲近,而她本身又无可图之处,这灵月就是个疯子,硬要为史湘云说话,只怕还要招来灵月反扑。
若是闹得里头的贵人听见了,便不好了。
院外寂静,只闻得灵月的笑声,实在有些刺耳。
史湘云的面色当即便有些发白。
只是她本就不是个口齿伶俐的,又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何况这会儿她也怕惊扰了里头的贵人,便选择了闭口不言。
且说这时候,屋里头又在说什么话呢。
王夫人示意荣妃屏退身后女官。
荣妃虽有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贾母另安排了人去伺候两个女官。
那两个女官喜笑颜开地去了。
只有一早便跟着元春入宫的抱琴仍在旁边候着。
“娘娘在宫中过得如何?”王夫人道。
荣妃想起前头的禁足,心下还有些戚戚,不过既允了她省亲,便说明皇上待她仍是好的。荣妃微微一笑,道:“自是好的。”
王夫人松了口气,又道:“娘娘不通前朝,不懂得如今谁家与我们交好。”
荣妃心道,不便是王家吗?
但这话不好说出来,贾母还在侧呢。
她便耐心地等着王夫人往下说去。
王夫人这会儿又道:“娘娘须知,林丫头如今说了亲。”
荣妃隐约记得王夫人与自己提起过,但当时并不大在意,此时不免又问:“谁?”
“和侍郎。娘娘身在内宫,定然不曾听过。但此人却是个厉害人物。他前年得的状元,如今便已是二品官职。娘娘可晓得临安伯府溃败与何人手中?便是他领了皇命,带了侍卫去抄的家。娘娘。后宫与前朝不得相通,但却不代表娘娘便要将前头的人得罪了去啊。老爷不过是从五品的官儿……这其中利害,娘娘可知晓?”
荣妃反倒笑出声来:“母亲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我们荣国府还要靠他不成?母亲该放宽心才是。府中日后自有更好的道理!”
第七十六章
荣妃是谨小慎微, 自认与前朝扯不上联系, 也不必扯上联系。
那和侍郎再如何厉害, 到底也与她无关。
荣国府又何须放下身段?
要她待黛玉好些,自是成的,但她如今毕竟位置不同, 该敲打时, 旁人又哪里挑得出错处来?
她如今抬高宝钗, 打压黛玉,也不过是为了宝玉罢了。
只要是为着宝玉好, 又有何不可?
母亲按理说该是比她更聪明,怎么不懂得这样的道理?
若是荣国府再将黛玉捧在掌心,百般呵护, 岂不更给她与宝玉相好的便利?宝玉爱顽爱闹, 便该由他们来把着关才对。
荣妃也并不大瞧得出那和侍郎的厉害。
荣国府何等尊贵,虽说不如从前, 但到底有底蕴在。和侍郎再如何厉害,到底没有根基。
这也是王夫人的疏漏之处。
她并不曾告知荣妃,和珅乃是出自满洲正红旗, 他的姓氏钮钴禄氏, 本又是满洲大姓。
这点, 再凭借他本身的本事与地位,将来只怕更加厉害。
荣妃到底眼界小些。
进了宫又未经多少波折,便做了荣妃,因而便当一切都是轻易可拈来的, 嗅觉便要迟钝许多,这会儿哪里能品出其中利害。
贾政此时却皱眉瞥了一眼王夫人,尔后才出声道:“娘娘确不该如此,不谈和侍郎在皇上跟前地位如何,他与我乃是至交好友,对我多有助益。因而侍郎府与贾府便甚为亲近。黛玉既已与和侍郎定亲,又是皇上亲赐的婚,得了皇上的夸赞。娘娘待她亲近才是对贾府有益的。”
荣妃闻言,便点了头。
只是她冲的并非前头那段话,而是听见这门亲事乃是皇上亲赐,那黛玉又得了皇上的夸奖。
既是皇上所为,她无论如何也该摆出亲近的姿态,不然便该叫人说成是不满皇上的赐婚了。这样岂不害了自己,又害了荣国府?
见荣妃听了进言,众人都是松了口气。
他们又与荣妃说了会儿话。
此时王熙凤在外求见。
女官将王熙凤放进来,王熙凤便笑着说筵席都已备好,请荣妃游幸。
众人这才不再往下说,忙笑着出了贾母的院儿,往大观园行去。
荣妃将他们的话记在心中,因而游园时,除却贾母几个长辈走在前头外,便还将黛玉、宝钗叫在了身边。
荣妃赐了几处名。
后头又题了七绝。
她目光落在宝黛二人身上,心下一动,便想着让他们各题一匾一诗。若黛玉是个通诗书的,她便也好大方夸赞她,以找补回先头的冷落。若黛玉是个不大通诗文的,那便也不该是她的过错。
给几个年轻姑娘一个露风头的机会,该是好事。
于是荣妃便开了口,既让他们题诗,又让宝玉题诗。
探春才学不浅,便当先应下了。
宝玉虽有些苦恼,但他心中敬重长姐,闻言便也应了。
几人入了亭子,有丫鬟捧纸笔墨上来。
众人都提笔先写,唯有黛玉与宝玉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