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邢岫烟瞥见黛玉的神情举止,心下不由暗道。
这位林姑娘可见是个性情高傲的。
她初来乍到,与三春并不大相熟。
探春口舌伶俐,惜春神情漠然。
邢岫烟想来想去,便只好与史湘云说话。至少这位史大姑娘瞧着性情爽直,该是个好说话的。
“那位林姑娘是老太太的外孙女?”邢岫烟出声问。
“是。”史湘云原本也想与邢岫烟交好,毕竟如今探春不与她说话了,迎春又已然出嫁,惜春更不搭理她……如此一来,她便显得有些形影寥落了。
只是此时听邢岫烟一开口便是黛玉,史湘云的口吻便忍不住有些生硬。
“生得好模样。”邢岫烟低低叹道,眼底也不免有一丝的艳羡,只是除此外,便没旁的情绪了。
这头史湘云不由紧紧抿住了唇。
邢岫烟并未察觉到她的不快,还低声又与史湘云交谈起来,言下便是想要摸清如今荣国府里头的情况。邢岫烟家道贫寒,但却并不是卑微的性子,反倒温雅持重,她如今既投奔到荣国府来了,便该谨慎些行事才好,免得犯了错,邢夫人是不会保她的。
史湘云原本不欲与邢岫烟说下去,见她总来问自己,渐渐地,史湘云才有了一丝存在感。
好歹如今这府里,倒也有个人还将她瞧得进眼里去。
史湘云咬了咬舌尖,低声与邢岫烟说起了话。
尤其说到黛玉时,她便冷了眉眼,道:“你只管晓得,这位林姑娘莫靠近便是……”想起当初探春与她说的话,此时史湘云压下心头冷笑,便也按原来那话,道:“这位林姑娘身后,可站着位厉害人物,惹了会叫人害怕呢。”
……
黛玉可不知晓那头还有人在说自己的闲话。
这头惜春冷着脸,盯着那溪水道:“听人说,父亲病了……”惜春随即又拧起眉,面容有些纠结:“我……我不大想去瞧……可,可又该去瞧……”
黛玉无从安抚她,便只好道:“随心便好。”
惜春红了眼眶,紧紧攥住黛玉的袖子:“林姐姐今年便要嫁了罢?”
不等黛玉应声,惜春便又道:“我若能跟着林姐姐走就好了,去当个丫鬟也是好的,比在这府里做千金小姐要好。”
但话说完,她自己又笑了:“我胡说什么呐。”
正说着话,又听那头婆子唤他们了。
说是该要回去了。
黛玉应了一声,正要带着惜春转身走。
却见两个小姑娘,牢牢跟在一个妇人身边,而此时这三人正在打量她。那目光闪烁,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却又不敢上前。
黛玉记性好,很快便想起来,这不是去年出城踏春时,遇见的杨太太么?
那时杨太太尚且胆大。
今个儿见了黛玉,她却踌躇起来。
再不敢往黛玉跟前说什么闲话了。
这些人也晓得敬畏她了。
黛玉不由挑了下细眉,心下有些轻松。
“走罢。”黛玉与惜春道。
惜春“嗯”了一声,跟在了黛玉的身后。
黛玉越走越远,直到她上马车,那杨太太也不敢与她说话。
王夫人瞥见了杨太太的身影,心下瞧不上,便与黛玉道:“杨家瞧着怕是要败落了,这杨太太也没两年好活了。”听着口吻倒是慈悲的,只是骨子里带着挥之不去的优越。
黛玉闻言,不由暗暗皱了下眉。
从王夫人口中听闻别人家败落的话,不知为何,黛玉有股强烈的违和感。
而这日一回去。
前脚方得知宝玉挨了顿打。
且问为何,原来是和琳来了府上顽,叫贾政看见了,贾政心中憋火,便将宝玉教训了一顿,宝玉叫父亲这样下了面子,便也难得梗着脖子不肯服气,这下子便捅了马蜂窝,叫贾政下手整治了一顿。
这王夫人还未去瞧宝玉的伤势呢,后脚便有个婆子火急火燎地来了。
她抓着王夫人的手腕,面色煞白。
她附耳与王夫人说了几句话,随即王夫人的面色也白了。
黛玉不由得好奇地瞧了一眼,但王夫人却手微颤地打发走了她们。
黛玉瞧得分明。
那串佛珠在王夫人手中,都绷紧了。
黛玉想来想去,也不知晓是出了什么事。而等第二日听闻王夫人抱恙的消息后,黛玉便更肯定应当是出了什么不小的事。
既然在荣国府中不好问,那便问和珅去……
不知何时开始,黛玉已经将此当做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习惯。
递出去的信,很快就回过来了。
黛玉接到信的时候,宝钗也恰好在潇湘馆中。
黛玉拆开信来,便见里头写着一串令人惊骇的字眼。
——“荣妃病,王夫人入不得宫。”
若只是病了,二舅母不至如此惊慌才是。
难道是生了什么疑难病症?
黛玉不由想起了和珅那一手本事……也不知那时候他那样的年纪,是从何处学来的?
黛玉心下百转千回,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按下了手中的信封。
宝钗扫了一眼,识趣地没问是什么消息。
没两日。
荣国府便又闹起来了。
黛玉匆匆从床上醒来时,叫住紫鹃一问,才知晓二房出了大事,如今前头正哭着闹着,喊打喊杀的。
这是出了什么事?
黛玉由雪雁伺候着,慢条斯理地穿好了衣裳,又问外间的紫鹃:“咱们去瞧瞧么?”
紫鹃忙道:“姑娘莫急,我先去探探。”
这一探,便足有一炷香的功夫。
“府里请了御医来瞧宝二爷……”紫鹃一脸惊骇之色。
原来宝玉叫那日一打,也不知是受了什么邪风,后头同父异母的弟弟贾环因着嫉恨他,又企图趁他在病间毁他容貌,宝玉正好醒来了,睁眼就瞧见贾环满面狰狞的样子,便被贾珠吓坏了。
这一吓,就浑身发汗,颤抖不止,整个人白得跟蜡似的。
紫鹃抖了抖,道:“前头说……说如今瞧着不成样儿了。前面请的大夫来,都说……都说让备着后事了……”
说完,紫鹃紧了紧胸口的衣衫,显然也是叫宝玉的模样吓坏了。
这回宝玉的确是病了。
还病得极重。
黛玉想着,总该瞧一瞧老太太的面子,便还是让人带了药材,过去探望。
只是她走时,李嬷嬷再三嘱咐她:“莫要过了病气。咱们姑娘比他可金贵呢。”
黛玉感动又觉好笑,便也再三保证记下了,这才往怡红院去了。
此时贾母与王夫人守在宝玉的床边,眼眶又红又肿。
显然已经是哭过许多次了。
待黛玉进了门,他们二人也没回头来瞧。
史湘云与探春更是坐在旁边默默垂泪呢。
只不过前者是怕宝玉出事。
而后者却是怕叫胞兄牵连了去。
黛玉粗略扫过他们,然后便往床上瞧去,只隐约瞧见一个惨白如纸的人影。
床上的人还在发梦,口中不断呓语,叫旁人听了便觉害怕。
就在这个当口,一个婆子快步跑进来,攥住王夫人的袖子,低声又与她说了句什么。随即那婆子软软地跪倒在了床边。
王夫人的唇微微哆嗦,知晓此事瞒不下去了。
她拉着贾母的手,道:“老太太……宫里头来了消息,说,说娘娘病重。”
她往日不喜贾母。
但这会儿她盯着贾母,却希望贾母想出什么法子来。
贾母是个惜命的,平日养身养得好,兴许藏了什么好药呢……
第九十七章
王夫人虽与王子腾乃是兄妹, 但那层亲缘关系到底还不够深, 所以王夫人才费尽了心思想要与王子腾一家牢牢绑在一处。如此, 她才有所依仗。而元春的将来,必然也更为光明。
可谁知晓……前些日子还好好的,突然间元春便病了呢?
元春这一病, 必然恩宠不在!
而当恩宠不在时……
王夫人心底一阵发寒。
到那时, 兄长王子腾未必还瞧得上他们。
而她对外的风光必然也会遭到削减。
那钱财便更不必说了……自然也不会再有人往她手中送钱了。
于王夫人来说, 没有什么比这更大的折磨了。
“你说什么?”贾母变了调的声音,陡然将王夫人从自己的惊惧中拉扯了出来。
王夫人抿紧了唇, 没有再重复。
但贾母却无法将之视为幻听。
贾母攥紧了宝玉的手,脑子仿佛被一双手拉扯着,散发出尖锐的疼痛感。
一边是眼瞧着要不成的宝玉, 一边是入了深宫承载贾府兴荣的荣妃。
“明明前些日子还是好的……”贾母的唇抖了抖, 面色发白。若是宝玉不曾出事,她此时兴许尚可冷静。但荣国府已经风平浪静太久了, 渐渐地,贾母变得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