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在药研之前开口的是鲶尾。
“为什么你还要承认审神者这种存在啊?!难道受到的伤害还不够多吗?!”
“跟审神者的身份无关,”随着一个落手式,加州清光压下刀柄,“刀为自己的主人效力,有什么问题吗?”
“但是她们害了一期哥——”
鲶尾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隐隐带了哭腔。
“还给我们啊!把一期哥还给我们啊!”
堀口千里察觉到在他喊出这句话时,隔着绸面的黑色手套,从药研藤四郎手上传来的也是略微的颤抖。无论他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波动,都全在眼底的汹涌里昭示无疑。
“原来如此,你们想找回一期一振?”
鲶尾动作一顿,堀口千里没有去看他不敢置信的神情,近乎残酷的话语下一秒就轻易击碎了那缓慢升起来的希冀。
与一期一振同为粟田口的兄弟,既然如此关切,她知道他们想听什么。
但是——
“不可能的。”她道,“我不会承诺我做不到的事。”
前任审神者关于一期一振的报告,时之政府在交接时也转交到了堀口千里的手里。
手上的力道尽卸,药研藤四郎寂然松开手,短刀“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第12章 十二个怨灵
地上的短刀和胁差,在手电筒照射光线下反射出冷冽的光。
场面一度很安静,陷入怔然的药研藤四郎没有继续攻击她的意思,他不再保持着方才那个钳制似的姿势,略微向后退去。堀口千里放下横在身前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手腕。
“……呼。”
只有千里呼出一口气的声音打破了这静寂。
“就是这样,”她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我这里还留着上一任当时上交给时之政府的报告书,你们需要再确认一遍吗?”
“单骑出征的一期一振在阿津贺志山生死不明”——她拿到的公文书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大致如是的字句,本丸内唯一的四花太刀就此遗失。不,或许不止是遗失,现场有大量证据表明他在全歼时间溯行军后又遭遇了四处猎捕可能对历史产生不利性因素、无差别攻击刀剑男士与溯行军的检非违使。
所有的可能性都指向那为很多审神者所不齿的结果。
“可恶……!那种东西才用不着看!”
鲶尾的喊声中已经切实地带上了哭音,他摇着头,仿佛这样就能否定某些在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既定事实。
“为什么你能用那种语气说出这种话啊……!”
堀口千里有些出神。
她太熟悉鲶尾话语中所带着的感情了——那是毫不掩饰的仇恨与迁怒。曾几何时,她只是站在那里,听着来来往往的乘客谈论每日的时事新闻,谈论他们生活中微不足道、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候也会提到曾在这个电车站发生的一起谋杀案。
为什么,这些人能用这么无所谓的口气去议论她的死亡呢?
“可能是因为,”她平淡地开口,“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吧。”
“我本来以为,你们这样经历过数代主人的家伙会对这点看得更透彻,至少也该明白凡事要往前看的道理。”不像她,由于始终散不去的执念被束缚在死去的地点,“但是现在看来,没准就是因为不老不死,才更容易陷到往事的泥沼里去——也是,你们兄弟的情谊确实比寻常的人类要长很多。”
说到这个……
堀口千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药研。
他倒是完全如她所说的这样做的。
鲶尾看上去仍想说些什么,却被药研藤四郎制止了。
“……骨喰。”他说。
鲶尾藤四郎的动作肉眼可见地一僵。
“真的,”他面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要这么做吗?”
“如果你想让骨喰醒过来。”
“但是——”
“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那双紫眸同样锐利到能看出所思所想,“之所以在这里,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吗?”
他们两人的对话在旁人听来云里雾里,堀口千里却猜出来个大概,她向加州清光略一示意。“锵”的一声,后者直到这时才收刀入鞘。她向前走了两步往下一探身,药研和鲶尾都不约而同警惕地侧首,却见她只是捡起了滚落的手电筒。
白光往鲶尾腰间一晃,堀口千里果然看见那里还别着另一振胁差。
鲶尾藤四郎咬着唇。
他知道自己的惊叫肯定会把人引来,干脆打算反过来一搏。他藏在不远的暗处,想等着审神者过来时出手。如果能打伤她就趁机借此要挟她用灵力唤醒骨喰,只可惜事情的变化总是远远超出计划之外。
“如果她把骨喰变成……”
坊间流传着有些暗堕的审神者将本丸的刀剑转变成近似于时间溯行军的骨剑的传闻。
——这一点,在狐之助提起附近那座本丸时,也说到过。
“那种事情我完全没兴趣做。”堀口千里轻描淡写道,“不过,我为什么要帮刚才还要袭击我的人?”
“……”
药研藤四郎沉默地与她对视。
那眼神仿佛就在确信她一定会这么做——一如她之前明知药研不会杀了她。
某种意义上,这点确实被他看穿了。
堀口千里收回视线,走到鲶尾面前伸出了手。
她受神明之命接管这座本丸,作出了会完成他要求的承诺。要想经营好,人手是必须的。她的本意是慢慢来,没想到一下子醒了那么多短刀,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早晚问题。看样子他们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趁这机会卖个人情也不错。
鲶尾踌躇许久,终于将骨喰的本体抽出,紧张地注视着审神者将要挨上来的手指。
有加州清光和长谷部在先,千里甚至没把胁差从他手上接过来,灵力从那丁点的接触面上飞快传导。在堀口千里松开手时,显现出了人形。
鲶尾一把扶住了步履有些不稳的骨喰。
他显然还有些防备审神者,扶着骨喰往后退了退。堀口千里对此毫不在意,她打量着这个出乎意料地沉默寡言的银发少年。
“这里是……?”
“以前的本丸。”鲶尾飞快回答,“感觉怎么样?”
骨喰的视线扫过堀口千里,没有回答,只用手捂住了腰侧。
虽不似加州清光当时那么严重,但他身上明显也带着没有得到过及时医治的伤。
“现在手入室不能自动手入。”
千里道。
“里面的东西可以随便你们用,自己解决。”
*
“我还以为你那时候真会拒绝呢。”
手入室外,加州清光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手入室从以前起只有两个可供治疗的位置,外面的一排座椅就是给其他负伤刀剑们排队用的——这是每间本丸交到审神者手上时的默认配置,至少狐之助给她的手册上是这么说的。
“但包括你也是希望我像现在这么做的吧,”堀口千里看他一眼,“——对曾经的同伴。”
加州清光哑然一笑。
“既然是有这种情绪,你就不想见见大和守安定吗?”
“那样的事情……稍微有点害怕啊。”
堀口千里诧异于他这么爽快地承认了恐慌。
但对加州清光确实如此,在见过长谷部跟粟田口家的短刀和胁差后,他惧于去推测昔日的伙伴会有什么样的遭遇。据时之政府的纪录,大和守安定的身体状况无碍,但如若狐之助透露的只言片语为真,大和守安定在沉睡前想必也是处于精神极不稳定的状态。
在想出万全之策前,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大和守安定。
“又是个难题。”完全清楚他在想什么,堀口千里哼了一声,“有时候我都想说后悔接了这么多麻烦的摊子。”
“不过,话说回来……”
她自言自语道。
“我的字典上又没有‘后悔’两个字。”
耳侧响起木板沉重的摩擦声,堀口千里抬眼,发现粟田口的那三人从里面走出来。
“除了你们,”她出声问,“还有三个人对吧?”
“……是。”
回答了她的是先前还颇有防备之意的鲶尾,当然,他到现在也还没有放松警惕,但仍低下头,“多谢您的帮助。”
“口头上的感谢完全没意义,拿出点实际行动如何?目前本丸可是财政赤字的状态,我很希望你们能帮忙缓解一下呢。”
这话显然唤起了几人不愉快的回忆,一时都神色复杂起来。
“我咨询过狐之助,厚檻山附近的赏金很丰厚。等长谷部恢复,就麻烦你们多跑几趟了。”
——位于阿津贺志山的厚檻山。
堀口千里看到他们眼睛亮起来。
他们要是想找,就让他们去找好了。
就连她自己,不也是因为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而来到这里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