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冷大为无奈,苦笑道:“我没法证明,我没有证据。”
“像你这样的人多吗?”
苏夜顺口一问,其实态度极为随便。但赵铁冷人在险境之中,仍不肯回答这个问题,语气亦变的含糊不清,“只能说彼此彼此。”
他这么回答,反而令苏夜高看他一眼。她注视他半晌,两道明净的目光在他脸上滚来滚去。赵铁冷当然不心虚,却被她看的莫名心虚,只得使出铁脸功夫,硬顶她的逼视。
他正搜肠刮肚,想着还有什么好话可说,却听苏夜问道:“既然如此,我和师兄近十年没见了,他就不怕我是敌人送来的冒牌货?”
赵铁冷的答复愈发简略,“苏公子什么都不怕。”
苏夜秀眉微挑,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赵铁冷道:“我说姑娘聪明,姑娘还在自谦。苏公子何等人物,会让我们去检验他的师妹?他就算怀疑,也要先亲眼见你再做判断,岂有外人插手余地。”
他又道:“苏女侠,你要杀我,我大概在劫难逃。但听我一句劝,你先向东走,进入亳州地面,自然有人接应你,再从从亳州赶往开封府,可保万无一失。”
苏夜听完,已知道他语意真诚,绝非说假话换取逃生机会。若在平时,她自然依言行动,省的住个店还要处理饭菜。但她尚需照顾十二连环坞的车队,保证它们进入金风细雨楼地盘,才能安心去京城。
她问:“还有哪里安全?”
赵铁冷不解,仍老实报出了几个地名,希望她千万听话,不要自找麻烦。苏夜一边与情报印证,一边淡淡道:“赵堂主……我就叫你赵堂主吧。我已经见识了六分半堂的手段,对任何人都不敢全信。去不去亳州,由我自行决定,我也不会将行程告诉你。”
赵铁冷心想你有何行程可言,正要开口,只听苏夜又道:“放心,我虽不聪明,可也不傻。从此以后,我会小心隐藏行踪,不被任何人发现。”
幸亏她刀气收的快,赵铁冷只受了外伤,内里无忧,不然非气到吐血不可。苏夜看起来哪里都舒服,一说话却哪里都不舒服。他道:“你隐藏……”
苏夜笑道:“赵堂主,你若真是我师兄的人,为了你们好,劝你们以后不要再这么做。否则,我遇到敌人,好不容易取胜,人家来一句‘我是令师兄的人’,我杀还是不杀?我从小不靠别人,现在也不需要。你若怕我师兄怪罪,把我的话传回去就行,就说空口无凭,我不敢相信,也不用你们担当责任。”
她说话之时,眉峰上扬,呈现出异样强烈的自信。她容貌当然很美,但这神情一出现,立刻让人忽略了她的长相。
赵铁冷心头微凛,突然察觉她路见不平,直接拔刀相助,也许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就算没有,苏梦枕也定然更欣赏她,而非路见惨案,连个屁都不敢放的“高手”。
话说到这里,其实不必再说了。他见苏夜心意已决,不愿继续唠叨,心想有你这句话,苏公子须怪不到我头上,便喏喏连声,道:“那么苏女侠自行保重。我猜六分半堂两次失利,暂时不会继续出手。你只要尽快赶到京城,别人想欺负你就没那么容易。”
苏夜笑道:“你回去之后,会不会有什么麻烦。你那些手下……”
赵铁冷总算不必和她打交道,面上神色顿时轻松许多,先笑了笑,才诡异地道:“不劳姑娘费心,我有我的办法。”
苏夜一听便知他可能杀人灭口。即便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也有可能觉得赵铁冷行动有异,譬如只带四个手下来擒她。
只要有一个人怀疑,赵铁冷的处境便非常危险。她已相信他薛西神的身份,自然由他去了。
赵铁冷的判断相当正确,而六分半堂幕后的主使者也头脑清楚,当真没有继续向她下手。她小心平衡着行动,既不想再被宵小之辈拦截,又要为其他人吸引火力,并未就此无影无踪。然而,六分半堂似乎铁了心,不再找她麻烦,只全力狙击十二连环坞,希望能够造成尽可能大的损耗,倒省了她不少力气。
离开之前,她已与她们合计过损失可能,确认出可以接受的范围。如今损失伤亡都在这范围中,看来运气不算太坏。然后,她收到了程英转送而来的一封书信。
书信由朱雀楼的神鹰送到,直扑而下,落在她肩上。她解下它爪上的金属小筒,从中抽出信纸。纸上只有一句话,“岁暮天寒世界,与君同看冰雪。”
字迹清隽、贵气、端正好看,又棱角分明,代表写信人出身良好。信末并无署名,用草字花押代替,颇为神秘。
苏夜盯着它,盯视良久,才叹了口气,用火折将纸烧掉。灰烬随风而逝,她心中却出现了一张脸。这张脸浓眉星目,面如冠玉,前额、鼻梁、下颌无不端正高贵,眉宇间亦透出勃勃英气。他的英俊极为正统,是一种王侯贵族特有的英气,令人一见,就心生愉快。
他的笑容天真纯洁,斯文有礼。没有人不喜欢他,没有人不尊敬他。与此同时,他还是一位称职的盟友,不错的后台,强大的助力。
但苏夜想到他时,心情永远不是安心,而是忌惮。
如果她有第二个选择,恐怕不会与他扯上任何关系,因为她总觉得,自己在与猛虎携手合作。这只猛虎可以温顺的和小猫一样,任她抚摸揉搓,但若有丝毫不对,她的下场只怕比孤军奋战还惨。
“岁暮天寒,还真是岁暮天寒,”她喃喃道,“不知这一次,他又会提出怎样的条件?”
苏夜单人匹马,马鞍上还载着那个小包袱,施施然走进了开封府,似乎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东京汴梁开封府,时常在后世文艺作品中出现,动不动上演“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但包龙图早已去世,开封府则更为繁华,其富贵迫人处远胜江南,甚至可以称作世界上最繁荣的城市之一。
这一天,汴梁恰好气温骤降,下了第一场大雪,天阴着,风也很大。风雪漫天,在行人耳边席卷呼啸。鹅毛雪片纷纷扬扬,苍苍茫茫。北风卷过雪地,便带起白雾似的雪尘。天上黑云压城,让正午暗的如同黄昏。许多民户拥炉观雪,不以这寒冷天气为意。除非有急事,常人才不会在这时里出门。
苏夜也没想到,自己进城就遇上大雪。她第一次来京城,本想放慢速度,先在城里转转,如今已经改了主意,打算直接去天泉山上的金风细雨楼,面见苏梦枕。
但她暂时做不到这件事。
她冒着风雪,在街上策马疾行,忽然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这是一条两边森立着酒楼和店铺的青石大道。她前方后方的街角处,忽然转出两队身穿黄衣,打着伞的少女。她们身姿轻盈,容貌姣好,手中雨伞任凭北风吹打,晃都不晃一下。
她们身后,还跟着一顶同色的暖轿。为首的少女走到离苏夜三丈时,同样就此站定,用清脆动听的声音道:“苏公子派我们来迎接姑娘。”
第三十六章
苏夜伸手解开风兜,凝神打量着她们。风实在太大,她的头发在风中猎猎飞舞,与鹅毛雪片纠缠在一起。她先看了看这些黄衣少女,又看了看那轿子,缓缓道:“不用这么麻烦,我有腿有马,可以自己走过去。”
黄衣少女柔声劝道:“今天大雪,天气又冷,姑娘还是上轿吧。”
她话说的客气,人却一动不动,根本不给苏夜商量的余地,竟似要逼她进入那顶暖轿。苏夜看着她们手中的伞,猜测有武器藏在其中。只要她们顺手一抽,便能从伞柄中抽出一柄利刃,组成剑阵,将敌人牢牢困住。
她留心每个人的步法和战力姿态,但没发现值得注意的人。以此看来,她们仅仅是小喽啰,真正的头目尚未出场。幕后主使者大概也不会认为,凭这些娇美可人的少女,就能拦得住她。
苏夜笑道:“我说了,我要自己走过去。”
话音方落,她人已经从马上飘了起来,踩上旁边米店的店招,借力再一拔,轻飘飘窜上米店二层楼顶。像这种当街开店的商家,通常前面做生意,后面住人,二楼做仓库使用。她跃上房顶,正打算故技重施,沿着房脊跑掉,却忽然向后飘去。
前方瓦片哗啦一声掀开,如同有条无形毒龙冲开了屋顶,现出敌人的狂暴攻击。屋顶之下,赫然飞出两只水火流星锤,左边重,右边轻,来势凶猛却又变幻不定,径直卷向她双腿。
双流星重的近百斤,轻的也有五十多斤,却灵活至极,丝毫不显笨重呆滞。但被它们打上一下,后果可想而知。
苏夜退了多少步,双流星就追了多少步。屋里那人只需要向上甩动精钢链子,摧毁屋瓦,自然能让她疲于应对。她却必须弯下身,才有可能击中对手。
苏夜微微一笑,也不和他纠缠,眼见黄衣伞阵正不停移动,等着她被逼回街心,便毫不犹豫,转身跃下米店另外一侧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