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粉脸之上,忽地浮现带着天真的得意神情,笑道:“不过,你可不能无限制地要我办事。一旦出了差错,雷损和狄飞惊均智计过人,很容易想到我身上。”
苏夜依然面无表情,以她的原话回答道:“当然不会。”
雷媚逗留时间比叶云灭更长,讲的往事亦比叶云灭更精彩。她愿意多留一阵,却不能消失太久,一得到龙王亲口许诺,给出联络手段,便开口告辞。
她走了之后,苏夜出神了好一会儿,再次扬声叫道:“她已经走了,你进来。”
方才她叫了一声,叫出了陆无双,这次再叫,出来的人却是沈落雁。沈落雁姗姗进门,不用她招呼,自行坐到雷媚的座位上,笑道:“你果然知道我在外面偷听。”
苏夜无奈道:“你们非得一个个来见我不可?”
沈落雁笑道:“只有人家自己感兴趣嘛。”
也许因为她们坐在同一位置,苏夜忽然觉得,她和雷媚有些相似,都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沈落雁真心喜欢一个人,就推心置腹,不再有所保留。雷媚则很难说,也许一模一样,也许恰好相反。
她一到汴梁,就返回金风细雨楼,所以这是两人首次私下见面。沈落雁气色很好,眉目间并无不满之情,未等她开口,抢先说道:“我已看完了过去的史籍记载。”
苏夜笑道:“你看书倒看得快。”
沈落雁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边笑边道:“你口口声声说,李二公子不见得是天命真主,寇仲乃是同样优秀的人选。好啊,满口胡言哄完天下人,一本唐史便将你卖了。”
她当然不是责怪苏夜,只是觉得有趣。每当她想起苏夜一本正经,向所有人推销寇仲时,就禁不住地想笑。
苏夜耸肩道:“没办法,谁让世人喜欢顺天命而行。我不那么说,难道承认上天选择的就是李世民?我也不瞒你,上天还认为,当今这位道君皇帝应该再坐十年江山,急匆匆让位给太子,然后京城火速失陷,父子一起被人俘虏而去呢。我若顺天而行,就该让此事按部就班发生啊!”
沈落雁幽幽道:“所以,你不愿重现隋末乱世,如瓦岗、江淮等义军一般,趁乱揭竿而起?”
苏夜道:“那是最坏,最万不得已的选择。不到那个时候,我不会讨论这种可能。好了,让我们说回眼前的事,你将我们的对话听去大半,不知有何感想?以你之见,我应不应该信任她?”
沈落雁一谈及正事,神情亦变的很严肃。她淡然道:“你我均为女子,对女子的心理,应当了解的很清楚。我信她真的恨雷损,绝非真心顺服于他。可她所言似乎不尽不实,单看她左一个不知道,右一个不清楚,就知道从她那里,问不出她不想说的事情。”
苏夜颔首道:“我也这么想。如今有两个可能,一是她本人生出野心,意欲掌握更多权力。在金风细雨楼那边,她已是五大神煞之一,难以继续上升……噢,说到五大神煞,过不了几天,我就该荣升苏中神了。”
沈落雁无奈地道:“恭喜。”
苏夜笑道:“不敢当。所以她只能另寻蹊径,试图在喜好女色的五湖龙王身上,得到更重要的职位。”
沈落雁道:“另外一种,自然是受人指使。她既是你师兄的人,是否背后由你师兄操纵,意图将两方势力结合的更紧密?”
她尚未听过他人想法,就想到了这一点,可见已很了解京中局面。苏夜缓缓道:“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这其实很容易弄明白。”
沈落雁奇道:“如果你直接去问,岂不是变相承认和十二连环坞的联系?”
苏夜微微一笑,柔声道:“假如真是我师兄做的,等雷媚回报过后,他自会告诉我。说实话,如今金风细雨楼上下,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第二百七十三章
然而,她说得信心十足, 苏梦枕却从未提起这回事。她等了又等, 一直等到她履行承诺, 在所有风雨楼子弟面前接任中神煞之位,仍没等来想要的答案。
她终于可以确定, 雷媚前往十二连环坞,与五湖龙王联系之事,苏梦枕当真全然不知情。事已至此, 她只能多长个心眼, 高度重视那位不可捉摸的俏佳人。
昔年上官中神武功不凡, 擅使三百一十七条雷山神蛛游丝,一手发一百二十三颗沙门七煞珠。苏夜听说过他的事迹, 又因为接任之时, 一些子弟胡乱起哄, 索性把沙门七煞珠拿来, 表演了这种一次打出百来枚暗器的绝技,当场技惊四座。
这确实很有趣, 很风光, 却是她在苏梦枕那里, 找到的最有趣的事情。
雷媚一如既往, 对雷损阴奉阳违, 表面统领六分半堂分堂,暗中配合苏梦枕行事,并未露出任何马脚。事实上, 王小石刺杀雷恨时,就是把他逼到南墙前面,然后郭东神以木剑刺穿墙壁,一剑杀了他的。
既然如此,她心中疑窦再多,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也不能随意冤枉别人。而雷媚身份不一般,想追查她行踪、打探她下落,难度可想而知。她认为可行性太低,决定还是算了。
雷恨死后没几天,她闲来无事,去城中乱逛,正逛到一条以绸缎、绢纱、棉布商铺为主的大街,忽听背后有人叫道:“苏姑娘,请留步!”
那声音说生不生,说熟不熟。她诧异回头,只见面前站着两个锦衣汉子,面貌倒是十分熟悉,一个是云大,一个是李二。
云大神色轻松,嘴角带着微笑,李二脸上还多出庆幸之意,看的苏夜愈发诧异。她打过招呼,正要找几句闲话说说,便听云大道:“既然在这里遇上姑娘,我们兄弟就不必到金风细雨楼走一趟了。”
李二笑道:“这条街通往天泉山方向,离城门最近,不想我们走到一半,就看见了你。”
苏夜听到这里,陡然明白过来,奇道:“两位特意找我?该不会是我闯了祸,惹了麻烦,你们要拿我归案吧?”
事情也真奇怪,一会儿无人找她,一会儿所有人都在找她。这一次,她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受追捧的名媛,反而下意识怀疑,那时她在苦水铺杀死十来人,如今名捕派仆从算账来了。
云大一愣,笑道:“并非如此,是刘大人要见你。姑娘方便的话,这就跟我们走吧。”
苏夜再度恍然大悟,也不吃惊,微微笑道:“两位可真是的,当街叫住我,马上要我跟你们去刘府,好像官府抓捕人犯。来请我,连请帖都不给一张吗?”
云大笑而不语,李二却道:“最近姑娘在京城里的名声,可是尘嚣甚上了。不过大人不想管,所以姑娘杀了多少人,都与我们兄弟无关。姑娘到底去不去?”
苏夜笑道:“去,两位不想跑路,我当然也不想。”
如此看来,她之前托刘独峰的事,刘独峰已衡量完毕,准备给她一个答复。其实她认识的人中,除了他,树大夫亦有机会接触宫中妃嫔。
但树大夫不谙武功,缺乏后台,只凭医术得到贵人青眼。苏夜经常担心,如果他真把自己介绍给某位妃子,人家发现她年轻美貌,说不定会当场翻脸,大怒问老贼你什么意思,然后开启宫斗模式,干掉无辜的他。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刘独峰更保险些。他主动叫她过去,而非杳无消息,本身已能证实她的想法。
刘府仍是那个刘府,刘独峰仍是那个尊贵高雅的当世名捕。甚至他招待她时,用的也是同一间书房,连茶水芳香都毫无差别。
刘独峰本人坐在书桌后,伸手轻抚髯须,同时向她颔首道:“姑娘来了。”
他们几次见面,关系时而缓和,时而紧张,说认识可以,说密友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刘独峰心情显然不太好,但算不上特别坏,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苏夜微笑道:“不错,我来了。于是我再问一句,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刘独峰久居开封,自然消息灵通,早已听说她外出三个月,一直不在京城,结果回来第一天,就直奔六分半堂辖地,开始热情奔放地杀人。
他见识过她折腾顾惜朝、文张等人的手段,并不惊讶,反而有种理应如此的感觉。而她见到他之后,一脸无辜地落座,佯装不知地发问,又使他很想为难她一番。
还好他年纪大,终究没那么孩子气,皱眉道:“姑娘是否忘了几个月前,你求我帮你的忙?”
苏夜诧异道:“我求过大人?不会吧,我可从来不求人,”
刘独峰板起了脸,冷冷道:“既然没有,那么我们不必再谈下去,姑娘走吧。”
苏夜扑哧一笑,笑的好看至极,放缓了声音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求过你还不行吗。听大人言下之意,你这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云大、李二两人已经离开,离开前,还带上了书房的门。他们知道刘独峰为什么找她,却不被允许旁听。毕竟刘独峰要说的、要做的,最好成为一个永恒的秘密,让人永远猜不到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