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摇摇头,不再理他,笑道:“不管怎样,阀主大驾光临,实在给了我不少面子。诸位在洛阳请一切随意,千万不要客气。”
寇仲和她相识已久,自不用说。宋玉致也认识了她很长时间,和她关系不近不远,算是有一定交情的朋友。她曾针对寇仲追求宋玉致的目的,设法开导她,说寇仲的好话。但是,由于宋缺在场,两人都略微有些拘束,好像不知如何插入这场见面就谈决战的对话。
宋缺神色自若,仿佛已习惯尽显己身威严的场合,平静地道:“宋某人在岭南时,多次听到小姐芳名。每过一段时间,你的名气就响亮一分。江湖上,无论好事之徒,还是真心专注武道的人,都对小姐的夜刀,还有宋某的天刀感兴趣。少帅到岭南,亦说你是他的师父,教过他用刀道理。”
苏夜不由一笑,点头道:“确有此事。只不知他刀法怎样,是否在阀主面前丢尽脸面?”
寇仲终于找到一个插嘴的好机会,苦笑道:“那几天我下场如何,美人儿师……你难道还不知道?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下提出来,明摆着让我丢脸,好博玉致一笑。”
其实苏夜怕剧情改变,触及关键节点,让双龙中途夭折,指点他们的内容着实不少。寇仲第一次遇见宋玉致时,就可凭一柄单刀险胜她,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此后他们天纵奇才,屡有突破,也不再需要她的指点了。只不过,将这两人放到宋缺面前,仍只有拼命抵抗的份儿。
宋缺也禁不住笑了,正色道:“少帅具有极深的潜藏天份,以后前途无量。这是宋某以天刀之名打下的保票,小姐可以放心。”
至此厅中气氛陡然放松,不再带有试探意味。但宋缺见苏夜,如同苏夜见梵清惠,均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若要谈决战天下,和寇仲、虚行之等人见面即可,何必非找她不可。由此可见,宋缺对武道的追寻的确真挚至极,宁可冒上重伤甚至身亡的风险,也要在这当口试试夜刀。
她想到这里,决意不再拖延,遂微笑道:“他若不好,阀主焉肯把他认作未来的佳婿?现在不如谈谈阀主此行的真正目的,在决定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宋缺微露诧异神色,仍道:“何事?”
苏夜扫视大堂中五六张同样诧异的面孔,淡然道:“我于五日之前离开静室,于三日之前到净念禅院见宁散人,与他第二次交手,侥幸取胜。”
这句话说的固然谦和,其中含义却足以震惊江湖。宁道奇第一次受师妃暄所托,到荥阳龙头府试探苏夜修为,因双方均不愿性命相拼,最后以宁道奇洒然离开为结束。又有谁能想到,仅仅过去两年,苏夜竟然可以“侥幸取胜”,让数十年来公认的中原第一高人落败。
这事就连寇仲也不知内情,因为那时他人不在洛阳,所以此时反应与旁人一模一样,均以难以置信的表情与眼神,望着主人座位上的苏夜。
若非早知她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连寇仲都很难相信她,即使知道,也难以按捺心中阵阵传来的荒谬感。
他们震惊实属必然,苏夜内心也并非完全高兴。她始终没有忘记江湖路线的正道分支,要求白道领袖认可她,承认她的地位。这个路线一直很低,几乎以龟速向前蠕动,直到她在禅院广场上击败宁道奇,完成度才突然高涨。显见通过这一战,从宁道奇到师妃暄,都已接受了她的实力,以及她在当今局势中扮演的角色。
就常理而言,排名、名气之类均为身外之物,平时看到,顶多拿来当武功高低的判断证据,还时常因为排名更新太慢,在交手时受到惊吓。她根本不在意宁道奇排第几,宋缺应不应该排在他之前,却要和这两位分别进行决战,实在也是玉佩弄人。
她紧盯宋缺英俊无匹的脸容,笑道:“因此,倘若阀主击败我,也就相当于击败了宁散人。以后阀主再寻隙与邪王交一交手,中原第一的宝座只怕是手到擒来。”
宋缺位高权重,又自觉比她大上数十岁,当然不在意她的揶揄。而且她开口时,他果然不负众望,是在场者中反应最平淡的一个,只愣了一愣,仿佛听到她说“今年茶叶不太好”。
但他黑不见底的双眼里,陡然滚过一抹意义未明的光芒,表示他亦是十分惊讶。之后他沉吟片刻,方带着唇角一抹淡然笑意,缓缓道:“小姐便是用你闻名天下的夜刀,击败宁老的吗?”
苏夜笑道:“不然我能用什么?”
她口中反问,顺手从袖中取出夜刀。夜刀离开她袖子时,通常不带刀鞘,这次却是例外。它先落进她手里,再受她轻轻一挑,笔直飞向宋缺。
宋缺接住夜刀,同时听她介绍道:“就是它。”
坐在宋缺下首的宋智下意识向左倾身,凝神看着这把短刀。夜刀由六岁的苏夜使用时,如普通单刀般正常,此时被宋缺握住,更像一个孩童用的玩具。但刀锋出鞘,漆黑如墨砚乌木,其上偶尔滚过乌沉沉的光芒,薄如蝉翼,冷气袭人,显然是件罕见的利器。
宋缺明知她用短刀,待亲眼得见,更添几分欣赏。他本人亦有一把轻薄锐利,轻柔如羽毛的晶蓝长刀,名为“水仙”,却不如短刀的一寸短,一寸险。到了这时,他反而有点后悔,认为应该请苏夜到磨刀堂一行,请她欣赏堂中十多件珍惜藏品。
苏夜很清楚,天刀若要和别人正式决战,用的自然是天刀,而非其他宝刀。她看了看寇仲,再看看把夜刀交还给她的宋缺,苦笑道:“倘若阀主不介意,我会请宁老来做我们的观众。”
宋缺对此毫无意见,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不如选禅院为动手地点。”
第二百二十二章
苏夜忽地一愣,笑道:“你要到净念禅院决战?”
宋缺淡然道:“难道不可以?”
他话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令苏夜难以反驳, 何况也没什么理由反驳, 遂苦笑道:“好吧,净念禅院就净念禅院。禅院的广场宽阔洁净, 好像为决战而生。”
究己本心,苏夜并不愿意接触净念禅宗。她从未跟和尚建立交情,抢走和氏璧在先, 威逼梵清惠在后, 委实算不上玄门正道的朋友。双方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除恶的除恶,争夺的争夺, 直到寇仲和李世民决出结果为止。
然而, 三天前她在禅院力挡宁道奇的鸟啄, 采取生灵相生相克的道理, 以一招之差扭转局势,迫使宁道奇主动认输。事后宁道奇听说宋缺即将抵达洛阳, 便提出要他到此地一行, 如今看来, 宋缺亦有此意。而且禅院广场大的惊人, 远非这座“龙头府”的园子可比。
他们两个动起手, 谁知究竟需要多么宽敞的地方。与其一刀挥出,束手束脚,不如索性答应宁道奇的邀请。
因此宋缺投禅院的赞成票后, 苏夜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同时建议尽早结束此事。宋缺未想她比自己更急,随意开了个玩笑,问她是否急着挑战其他宗师,所以打算速战速决,结果竟得到一个肯定答复,令他极为惊讶。
除宁道奇之外,得到宋缺认同的宗师少之又少,还得算上毕玄、傅采林两位外族人士。他为人就是如此,从年轻时起,就自视甚高,生性骄傲,明知石之轩创出不死印法,不但夷然无惧,还斥之为“魔门幻术”,不认为那是真实武功。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若非他是这种脾气,也难练成那么惊人的刀法。
苏夜同样没想到,宋缺对她的挑战之路很感兴趣,全不似祝玉妍等人看外星人的神情。事到如今,她只剩下石、毕、傅三人未曾了结,外加一个天知道是生是死的向雨田。她隐瞒了向雨田,只说出另外三位的名字,又向他稍露口风,表明她针对石之轩的意图。
现在无人知晓石之轩的下落,包括侯希白。据他所说,他的石师可能离开了长安,前往域外,但这仅是他的推测,做不得准。她并未为此心急,因为寻找石之轩是祝玉妍的问题。
宋缺自然不会生疑,认为她和他一样,亦想通过挑战宗师高手,不断完善自己的刀法。梵清惠曾言,静斋中从未出现在静室中顿悟,就能练成剑心通明的弟子,宋缺看待刀道也是一样。宋阀与魔门又是死敌,绝不允许魔门中人染指岭南一带,无论苏夜对石之轩有何图谋,都不会影响宋缺。
他听完她的壮举,不由喟叹道:“我身为宋阀之主,必须履行对家族的责任,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其实我宁可什么都不要,孤身一人遍游天下,过着逍遥日子。”
苏夜共鸣完梵清惠,难以共鸣宋缺。他心想十二连环坞横在江南,责任和宋阀也差不多,只好装出感叹模样,应和了几句。不过她有理由相信,如果宋缺不是阀主,只是个普通人,可能真会抛下一切,仿照跋锋寒,行踪遍布天涯海角,专门选择最厉害的对手。
另外,伤害宋缺最深的并非履行责任,而是梵清惠利用过往情谊,想要逼他放弃天下。尽管宋缺从头至尾,未曾打听梵清惠现状如何,她仍看得出这件事产生的影响。还好梵清惠打消了这个主意,也在无形中,化解宋缺与宁道奇之间不该存在的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