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第一次动手,收拾了一下自己要住整整九天的地方,撒过驱蚊虫的药粉之后,林瑜将一个香囊放在榻上,枕着一包的衣物,和衣而卧。
第二天卯时初他准点睁开眼睛,在兵士们惊异的眼神中叫了水略略洗漱一下,发现自己似乎没什么事可以做。其他的考生们都还没有醒,那些兵士就忍不住都看向他这个异类。和他们大眼瞪小眼也没什么意思,林瑜干脆坐在案板后合上双目,在外人眼里是闭目眼神,实则用意念在空间里头翻书看。
话说,他这算不算作弊?
云板响起,考生们逐渐醒来,原本鸦雀无声的考场声音渐起。
负责发放考卷的就是巷头的两个兵士,他们一个推着小车,一个负责将卷好的考卷分法到各考生的案板上。
那齐达正是大清早给林瑜打水的那一位,见他依旧端坐在案板之后,秀美的小脸上双目微阖的样子,忍不住就想轻轻敲敲他的案板,也省得他真的睡了过去,错过了考试的时间,这一回白遭了罪。
还没等他的食指敲下去,就见刚才还毫无动静的林瑜突然睁开了眼睛,黝黑的眸子里毫无睡意。
林瑜低头看看面前曲起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就收了回去。瞬间明白了什么的他抬头冲那个好心的兵士笑了笑。
齐达楞了一下,猛地涨红了脸。幸好在场的考生一双双招子盯着考卷还来不及,哪里会抬头看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红了一张糙脸的样子。
他心里嘀咕一声,也就过去了。
第一场第一日大约是最好过的,不过一个成年男子的五谷轮回都在一个小小的号房之中,难免有一些味道已经传了出来。
林瑜叹一口气,真是直到这时候才真正地开始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被娇养的厉害了。在府里的时候,便是如厕的地方都常年摆着香,与现在一比可真是云泥之别。
他翻出考篮里头,特地制成指节大小,三角状的熏香,抓了一把扔在手炉里头。薄荷清冽的香味传了出来,稍稍驱散了些许味道。
这回要是鲤奴那个小家伙在的话肯定不会再叫他香香,要改叫臭臭了。
三日之后,第一场考试结束。收了卷,众考生纷纷出来走动走动,也有专人来进号房清理。
林瑜按着头白着脸,站在巷口,心道自己真实太天真了。
却见辛宗平看见他,欣喜地走了过来,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远远的隔着四五步就站住了脚。
林瑜便要抬脚走过去,辛宗平忙摆手道:“快别过来,仔细熏着你。”
林瑜听了哭笑不得道:“你还道我身上好闻不成?”他自己都不敢抬袖子闻身上的味道,或许也已经闻不出来了。这些天他每日都是成把的香撒下去,鼻子都快叫熏怀了。
若是可以,他还真想提前交卷,也省得在里头遭罪。
边上有兵士听见了,不免咕哝一句,还真是娇气公子哥,像是香不值钱一般点着,飘得他们外边都闻到了,倒说身上难闻。
被一边的总旗听见了,照着后脑勺拍了一下。那兵士回头,见齐总旗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忙缩了脖子不出声了。
九天很快就过去,贡院大门开启的时候,林瑜就再也按耐不住,收拾了东西,和一同出来的辛宗平招呼了一下,找到自家马车就先回去了。
他恨不能狠狠地在浴房里泡上个三天。
等回到了府上,刘嬷嬷见他脸色苍白的样子也不惊讶,她早料到了,要不然也不能备下那么多的香来。忙忙地迎了他去后院的汤池边上,先匆匆的沐浴了几遍,直到林瑜自己感觉神经没那么紧绷了,这才慢悠悠地浸入不小的温泉之中。
白术见他靠在池边,苍白的小脸上眉头微松的样子,心疼地紧。忙端了水来,跪坐在林瑜的边上,递将过去,道:“是白水,刘嬷嬷道您这时候大约什么有味道的都不想用。”
林瑜原本推拒的手将小巧的杯子接过来,道:“还是刘嬷嬷知道。”慢慢的饮尽了,将杯子递还给白术。
乡试给林瑜带来的摧残比林瑜想象之中的可是大多了,他原本自持自己身强力壮,应是无碍的,哪里知道,这完完全全就是精神上的折磨。
辛宗平递了帖子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林瑜懒懒地靠在院子里的美人榻上的样子。
他顿了一下,笑道:“怎么,还没能缓过来?”
林瑜心道已经失礼了,干脆也不起来了,唤白术上茶来,然后道:“我现在还觉得自己的鼻子里全是那股香料的味道。”
“你也点得太浓了一些。”辛宗平想起在路过林瑜号房时闻到的那股味道,忍不住笑道,“是薄荷吧,还算清冽的香,怎么就这般受不了。”
“你要是点了九天,你也受不了。”林瑜叹一声,然后道,“是有什么事?先说好,若是什么文会之类的,快别找我,便是八抬轿子抬我我也不走。”他这两天要好好的清一清脑子,直到鼻端没有任何若隐若现的味道之前,任何鱼龙混杂人比较多的地方他一概不去。
“放心,凡是书院里头的请我都替你回绝了。”辛宗平含笑摇头,然后道,“只是有一人的邀请,不知你愿不愿意赏脸。”
林瑜微眯了星目,一折胳膊垫在脑袋底下,问道:“谁?”
“我祖父。”
林瑜一端茶盏,道:“好。”
见他端茶送客,目的达到的辛宗平起身告辞。
隔天。
“这里倒是好。”林瑜跟着辛宗平,入目可及都是幽绿的翠竹,鼻端是草木特有的清香。他虽独爱白梅,但大约是文人的通病,看见这一大片的竹园少有不喜欢的。
“这是书院后山,这竹园都是我祖父亲手培植的,等闲不让进。”辛宗平笑着说道,然后冲着林瑜眨了眨眼睛,“尤其冬笋出得特别好,我和我祖父都爱这个,回头我挖了,给你送去。”
林瑜一听就笑了,他常说自己就是个大俗人,只不过这般相信的人偏偏不多。如今听了宗平这话,就格外合心意一些,道:“那感情好,我带了好些醉仙酿来,一会子叫人给你送来。”突然想起曾经在醉仙楼时,说过的关于醉生梦死的那番话,打趣道,“这酒还喝吧?”
辛宗平大笑,道:“戒了什么都戒不了您的醉仙酿啊!”
打后山的小道直接进了辛翰林这个书院院长的居室,林瑜就看见一个道袍鹤氅,白发上簪着木质长簪的慈眉善目的老人。还缺一柄拂尘就像是得道高人了,林瑜心想。
老人家看见林瑜的时候,好像有点吓坏了,一时都没有缓过神来。林瑜挑眉看向陪坐一边的辛宗平,却见他一笑后专心致志地泡茶,林瑜只好将脑袋转回来,面向这个开始啧啧称奇的老人家。
好容易手上都捧上茶盏了,那辛翰林也好好地坐下了,看似想正经谈话了,没想到他张口就是一句:“这位小友,可婚配否?”
辛宗平眼皮狠狠一跳,略重的放下了手里的工具,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这个常常老不修的祖父,却被他摆摆手给止住了。
林瑜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截了当的当着他的面就问他是不是订亲了,他眨眨眼,看对面的辛翰林还挺认真的,便也认真地回道:“没有。”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小生今年才十二。”离想这个还早呢!
辛翰林扼腕叹息了一声,然后又不死心地问道:“真不考虑?老夫出面,可给你保一个大媒。”这倒是一句大实话,以辛翰林如今在儒林的地位,不少世代书香的清流人家是愿意给这个面子的。
不过林瑜还是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
辛翰林摇头晃脑地可惜了一会,直叫辛宗平脑门青筋直跳,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家的孙女没销出去。天知道,他根本没有什么适龄的妹妹,姐姐倒是有,不过早就嫁人生子,如今过得好着呢!
“爷爷。”他磨着牙喊了一声。
辛翰林见好就收,笑眯眯地道:“急什么,你看着不人家且镇定着呢,到把你给急坏了。”
辛宗平叫他一句话气得仰倒,他这是为什么,这不怕您老丢人来着?平日里在学生面前装得好好的,怎么今日就不拿出些仙风道骨的范来?
林瑜放下茶盏,瓷杯磕在木质的案几上发出轻轻的一声,道:“宗平,无妨的。”
像是得到什么信号一般,辛宗平重新低了头专注起手边的茶具。
像是没看到自己孙子被一句话支使的样子,辛翰林笑道:“常听我这个不成器的孙儿说起小友,偏偏还不说名字,今日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可见英雄出少年了。”
“吓到辛翰林是小生的不是。”林瑜缓缓地笑道,所以说啊,他真是怕死了和这些老狐狸打交道,实在太麻烦了一些。
辛翰林忙摆手道:“太客气了些。”说着,又问道,“不知小友乡试如何,老夫不才,忝任这书院的院长,倒是可以瞧一瞧。”
林瑜便道:“有了辛翰林这瞧一瞧,不知多少士子该羡慕小生呢。”转头看了看四周,突然笑道:“再磨出墨来未免太耗时一些,小生不才,还有几分记性,这就背给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