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债,人命还。
从一开始,林瑜就没想过放过那一家人。
白术听林瑜叫好好招待那边院子里的那个玩意儿,虽然不解,但还是麻利地吩咐下去。吃用皆当做正经亲戚的上上份,这本是她一句话的事,不过白术知道得小心着不让多的人知道,少不得亲自与钱嬷嬷交接。
灵芝心里就没那么多的成算,她想问也就问了出口:“大爷又何必好吃好喝地养着他,给一口饿不死不久成了。”
林瑜支着头笑她:“我还当多大事呢,惹得你这么不高兴。”他翻起了桌上的大靖律例,轻轻摸着上面短短一行关于夺官的条例,心里盘算一回,轻声道,“你又何时见过我以德报怨呢?”他留下这个人自是有要紧的用处。
大靖律例承自大明律,虽然对士大夫并无十分优待,但是本朝吏治败坏,原本十分的罪如今也只剩下了三四分。再加上罚铜,不了了之的多得很。斩草便要除根,只是夺官却还保留着功名可不在他的计划内。
一个人下过地狱,又突然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他会做出的选择自不必说。林瑜要的,也不过就是那一盆躲不开避不了的污水,一个崩溃的开始。
他等了整整三年,慢慢养大他那好二叔爷一家的胃口和野心,就是为了有一天他们犯下更多的错,然后他便可以一劳永逸。
如今,时机约莫要成熟了。
第11章
没过几天,便是小年。
这大约是整个林家最热闹的时候,里里外外都要打扫过去,祭过灶后就被嫌弃碍手碍脚的林瑜被白术从书房里赶了出来,结果在花园子里遇上了同样被赶出来的贾雨村。
一大一小两书生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今日醉仙楼又有新品,先生可愿与学生同去品尝一番?”反正也读不成书,林瑜想着自家酒楼里正好赶着年节出了新的奶油蛋糕,便想着去尝尝。
贾雨村不觉得林瑜这样小大人一般说话有何冒犯,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难得的好日子,天气又晴朗,家家户户祭罢灶送走了灶王爷,这一年的大事才算是有了下场。小童们嘻嘻哈哈地举着糖瓜粘了一脸也不在乎,小舌头在唇边搅一搅,啧,甜到心里去了。
贾雨村听着细棉隔断的窗外传来阵阵笑声,还有街面上隐隐传来的糕香,再看着小几对面正襟危坐、垂着眼捷静静地泡一杯清茶的小学生,心里不知为何就想叹气。
素服鸦发,玉面星眸,端得是灵秀非常,任凭外界红尘攘攘,也不及此时室内一袭茶香。这非凡之家出非凡的人品,实在是羡慕不来,贾雨村结果林瑜双手递来的清茶一盏,闻着鼻端袅袅茶香,想起自己科举中第诗书传家的壮志,一时翻滚的内心稍稍安静了一些。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若有一日屡试不第,如这个小学生一般独守一方清净,不也自在?
瓷杯磕在木桌上发出一声轻轻的脆响,“醉仙楼到了,先生。”林瑜说。
他可不知道因为自己抱着好奇的心态留下的启蒙先生在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和红楼一书的蝇营狗苟只为起复截然不同的念头,或许知道也不会在意。
所谓贾雨村眼中的一方清净,又何尝不是他算计来的呢?就算是还停留在现代思维的林瑜,也知道在这个时代想安安心心地当个宅男没有一定的权势支持根本做不到。
独守一方清净?还是先老老实实地去考科举吧!
醉仙楼这时候正热闹着,虽然不是饭点,但是因为楼里前段时间开始卖的一种名为鸡蛋糕的新式糕点,聚齐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妇人专等着买了好回去。这年尾了,人格外多了一些,都想着一年了给自家媳妇小子甜甜嘴。就算是醉仙楼比平日里多蒸了一炉,但还是供不应求。
人多了,自然就乱。
掌柜的在前头给没买到的大家伙赔罪,这也是常例,自醉仙楼里开始卖这样糕点以来,常常僧多粥少,大家习惯了之后,咕哝两声也就散了,待明日再来。
只不过,今日偏偏不一样一些。
醉仙楼原本就是林母的嫁妆,后来名义上被张家给抬了回去,但是这些年来还是林瑜自己管着。是以,林瑜一来,就被恭恭敬敬地请进了二楼的雅间。他无意在贾雨村面前隐瞒这种特殊,醉仙楼是姑苏最大的酒楼,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这里和张林二家的渊源,刻意隐瞒反而惹人怀疑,徒惹笑话。
恭敬地请了先生先点,林瑜只说自己还是老样子,添上新做的糕点。本就不是用饭的时候,贾雨村秉持着君子克俭的规矩也只稍稍叫了两样。
见穿着灰色短衣的小二恭敬地束手退下,贾雨村这才满意地点头,道:“这里的规矩倒好。”
林瑜轻笑一声,心道花了不小功夫调|教出来的,可不得好么,否则岂不是白费他的功夫。正要开口回答,却正好听到楼下拔高了的声音,显然是闹起来了。
他止了口,伸手推开雅间的窗扇,留下一个微微的缝隙,静静地观察着楼下发生的事。
“小爷我的鸟就爱这口怎么了,也不看看小爷是谁,开门做生意连这点眼力见也没有?”高高的嗓门配着男子变声时期的公鸭嗓,格外的刺耳难听。林瑜一瞅,优秀的记忆力将此人面貌从脑海的角落中挖了出来,那不正是他那好二叔爷家的孙子,人称琪哥儿的么。他想着,眼睛一弯,有意思。
掌柜的不卑不亢地拒绝显然没什么用,有些人大约天生就听不懂什么叫做拒绝,或者说,他还没达到这一场的目的。
外头渐渐聚起一帮子看热闹的闲汉,倒是一开始因着买不到糕而不满的人看这架势,各个机灵地转身溜了。林瑜不由得一叹,这年头小老百姓的生存智慧啊,不可小觑。
那琪哥儿并不在意,仗着身边围了五六个家丁,格外嚣张地指着人的鼻子道:“你做不得住,总有做得主的人。”他眼珠子一转,不怀好意道,“正巧,家里人瞧见我那好弟弟来着这里,我亲与他说,要多少糕不能?便是要那糕的方子,只怕也得手捧着交与我家!”
边上的闲汉一听,更加得劲的起哄起来。琪哥儿听着边上热热闹闹地应和声,仰着头更加得意洋洋起来。
楼上的林瑜一听,不由得一笑,不过他暂时也没有和这种人面对面的打算,只好对着贾雨村歉意道:“搅了先生的兴致了,先生是与我一同回去,还是换个雅间?”
贾雨村摇摇头,道:“兴致已经尽,还是回去看两页书自在。”那种豪门的公子的做派,实在让人厌恶非常,这时候哪怕珍馐在前,他怕也是吃不下的。
林瑜点点头,轻轻拨了拨窗边的摇绳,一直守在外面的小二便走进来,引了两人从雅间的另一侧小门走,悄无声息地离了酒楼。
贾雨村坐在马车里,微微掀起一丝缝儿回头看去。那琪哥儿还在大门口胡搅蛮缠,倒是那掌柜的笑眯眯,却滴水不漏地将人挡在了外边。他沉吟一下,问道:“那可是你那二叔爷家的小子?”贾雨村是听好友李先生讲过林族里三年前那一场财产争夺,想来想去,觉得也就只有那一家的小子才会这般嚣张无礼。
“正是,他是我那二叔爷小儿子家的,先生看此人如何呢?”林瑜放下手中的茶杯,饶有兴致地问道。
贾雨村摇摇头,他的父母早亡,也经历过这般族里的欺压,怎么会对那种人有好印象,直言道:“蠢物一个。”
林瑜笑得大眼微眯,道:“可不是,家学渊源啊!”
贾雨村被自己这年幼的学生那不动声色的刻薄给唬了一跳,端着茶杯想了想倒是觉得无甚意外,毕竟能铁了心将家治理得那样服服帖帖,怎么又会是心软好欺之人。一时心里倒是觉得和这个学生亲近了一些,语重心长道:“这话可不能让人听见,若是那家污你一个口上无德,少不得是一个麻烦。”
林瑜歪着脑袋看看自己凭着兴趣挑得启蒙老师,乖巧道:“谢老师指点。”又问,“是影响科举考试吗?”
贾雨村点头又摇头,笑道:“哪那么容易影响考试了?不过是世人多庸碌,愚者谗言,为这个伤了己身,实在不智罢了。”说着,兴致来了,便细细地和他讲起了本朝科举制度。
本朝科举正经分乡试、会试、殿试,不过乡试之下另有童生试。童生试还分三次,县试、府试、院试。过了县试与府试便是童生,再过了院试,就是正经的秀才了。
如林瑜,他只需要有一名廪生和四名邻人作保,便可在本县参加县试,县试由当地知县主持。是以贾雨村才提醒自己这个学生略注意莫被那家人家寻了麻烦去,林族毕竟算得上当地望族。若是那一家豁出脸面来,跑去知县那边如此这般一番,实在没什么好处。
就算张家与林瑜撑腰又如何,少不得在老父母那边的印象已经坏了。原是案首的,没了案首,原是中的,变成没中,可不都在老父母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