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科林斯湾那片玫瑰移栽了一些过来,不过恐怕这个时候它们已经不能被称为野玫瑰了。”
尤妮丝回过头去,看见阿罗又换上了那身华丽冗杂的袍子,拖着沉重的披风,站在她的门前。
他脸上还是带着笑,在看见尤妮丝回过头来看他的时候,眼中笑意更深了些,然后迈开长腿,快步朝她走来,伸手将她环入自己的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知道吗,我从修好这座城堡之后,每天都会打开这扇门,希望能看见你像以前那样,站在窗前修剪玫瑰花。”
尤妮丝笑了笑,将剪刀放在了花瓶一旁,然后拍了拍阿罗的手臂:“听亚力克说,你落跑纽约的这段时间,积压了不少事务。”
“没办法,凯厄斯不喜欢处理文书,马库斯则是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他顿了顿,然后沉默着,将下巴放在了尤妮丝肩膀上。
尤妮丝看着几只鸟雀从湖边的松树枝上拍着翅膀飞下,在湖面上轻轻点了一下,然后往更高的地方飞去,湖面的涟漪越扩越大,直到化为无形。
“马库斯呢?”尤妮丝问道。
隔了许久,阿罗才说:“他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如非必要不会出现。”
尤妮丝叹了一口气,说:“我去看看他。”
阿罗忽然就将她的手握在了掌中,握得很紧,紧到连尤妮丝都感觉到了不适,他将脸颊埋在了尤妮丝的后颈,在她肩颈之间印下一个冰凉的吻,轻声说:“别再离开我了,尤妮丝,你惩罚了我两千多年了。”
尤妮丝笑了笑:“不会。”
“我害怕。”阿罗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你当初有害怕过吗?”尤妮丝说。
“我不知道……”阿罗喃喃道,“我不知道。”
沃尔图里三长老之一的马库斯,并没有像另外两位长老一样住在城堡的高层,他单独一人,住在城堡角落处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内,里面没有床榻,没有窗户,也没有华丽的巴洛克式吊灯,尤妮丝推开门时,只能看见一片漆黑,就算吸血鬼视力过人,但尤妮丝还是觉得这里过于阴暗便宜了。
她朝屋子里走进了一步,立马就听见了自己脚步的回声。
她愣了愣,然后抬头看去,只见屋子中央摆放着一张坚硬冰冷的石椅,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石椅的侧面,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用手支着额头,一动也不动,仿佛是放置在石椅上的石雕一般。
而整间屋子里,除了这张石椅,便只剩下石椅对面墙上的一幅画了。
尤妮丝的手指微微颤抖,她张了张嘴,想叫出那个人的名字,却先听见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你来了。”
那个声音很温柔,与阿罗刻意伪装的温和不同,这是天生的柔和声线,尽管声音里带着疲惫已经许久不曾开腔的沙哑,却还是有一种让人一听便想落泪的冲动。
“我来了,马库斯。”尤妮丝勉强平复了情绪,轻声应道。
“你终于回来了,我看得到,你跟阿罗已经重归于好了,真好。”他缓缓从石椅上起身,走到了对面那幅画像前,小心翼翼地描摹着画中人的轮廓,然后侧过头,看向尤妮丝,笑着说,“这样她也会很开心的。”
尤妮丝的眼泪忽地就从眼眶中落了下来,快得连她自己都来不及反应。
马库斯却摇了摇头,说:“尤妮丝,作为姐姐的,怎么能在妹妹面前哭呢,她看见了又该难过了,她只想别人因为她而快乐。”
“这么多年,你就一直这样守着她?”尤妮丝手忙脚乱地擦去眼泪,然后往前走了几步。
“对。”马库斯笑着说。
“你不需要光?”
“她就是我的光。”
“你不需要陪伴?”
“有她在我就不寂寞。”
“两千多年,这样值得吗?”
“我爱她,就值得。”马库斯淡淡说道,“我连随她而去都做不到,那就只能用我无尽的时间去怀念她,只有这样,我才不会那么绝望。”
“尤妮丝,你活着,阿罗还活着,只要不是生死相隔,就不要再彼此折磨了。”马库斯说着,又回过头,看向那幅画。
画中少女有着一头深褐色微卷的长发,皮肤白皙,相貌柔美,眼睛笑得眯起,犹如两弯新月,她穿着古罗马少女间时兴的黄色斯托拉,手中却挽着弓箭,似乎下一刻便要将裙摆系起来,跨上战马,像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那样,驰骋于猎场。
那是狄黛米。
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的狄黛米。
第50章
马库斯是在阿罗变成吸血鬼后的第五年与尤妮丝以及阿罗相遇的, 那时凯厄斯刚加入他们不久, 还处于不太稳定的新生儿状态。
他们住处附近的村庄传出了嗜血怪物的传闻,尤妮丝本身并没有太在意,阿罗却觉得这很有可能暴露他们的身份,便准备去抓住那个新生的吸血鬼,暗中处理掉。只不过当他将那个差点被村民一把火烧掉的年轻男子带上山之后,尤妮丝先是看着他身上的斯巴达战甲愣了愣,再近一些,便能从这个一脸绝望的男子身上找出几分熟悉感。
阿罗以为尤妮丝痛恨这人身上的斯巴达战甲, 当即便想将这个人的头颅拧下来,这个人却看着尤妮丝,喃喃问道:“尤妮丝王妃?”
他一开口, 尤妮丝便立即想起了她还在斯巴达时,从窗户窥见的葡萄架下的那个身形板直的少年身影。
“你是……”尤妮丝试探问道, “马库斯?”
马库斯便是斯巴达嗜血怪物传闻新起时那位遇害将领的独子, 他的父亲被希洛人转化为吸血鬼, 而后咬了他的母亲,当时年仅十五岁的他含泪砍下了父母的头颅, 投进了大火之中,而后从小倔强不肯参军的他加入了军队,跟随列奥尼特调查那个在城中四处作乱的希洛人。
在尤妮丝遭遇那个希洛人袭击时,也是他一刀砍下了那个希洛人的头颅。
这是一个非常憎恨吸血鬼的人, 尤妮丝简直不敢想象当他自己变成吸血鬼的那一刻,会是如何的绝望, 也难怪此时他的眼神中如同一汪死水,没有任何波澜。
阿罗准备拧下他头颅的手顿了顿,然后看向尤妮丝。
而马库斯则是移开了视线,平静地说:“对不起,王妃,那天我来得太迟了,没能及时救下你,害得你最终还是变成了这样依靠人血为生的怪物。”
尤妮丝笑了笑,说:“不,我还是要谢谢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赶了过来。”
马库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像是困极了睡着了一样。
吸血鬼是没有睡眠的,尤妮丝知道他只是暂时还无法接受自己成为吸血鬼的事实,便不再打扰他,拉着阿罗走出了这间屋子,她正要将门轻轻合上时,忽然又听见马库斯说了一句。
“我很高兴,王妃您走出了斯巴达对您的伤害,有了一个全心全意爱您的人。”
尤妮丝愣了愣,扭过头去阿罗,正好看见阿罗略带兴味的笑容。
屋外下着纷纷大雪,寒风呼啸着,卷着鹅毛般的雪片敲打在站在屋前的尤妮丝和阿罗脸颊上,阿罗解下自己身上红色的卡利密斯斗篷,披在了尤妮丝的肩上,然后轻轻拂去落在她发丝上的雪花。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山下村民抓住了,绑在村口,身上架满了干枯的柴火,只要村民手中的火把将这些柴禾点燃,他当场就能被烧成一捧飞灰。挣脱那几根绳子按理说应该是轻而易举,但我看来他根本没有想过要抵抗。”阿罗皱着眉说道。
“对于他而言,变成吸血鬼,比彻底的死亡更难受吧。”尤妮丝叹了一口气。
她第一次遇见马库斯的时候,马库斯仅仅十五岁,五官还没有彻底长开,看上去颇有些稚嫩,这在尤妮丝看来,仅仅还是个孩子,然而这个孩子却已经背负了比大多数成年人更沉重的东西,他沉默地站在葡萄架下,而他身边,则已有上百个人在低声交谈着他手刃父母的故事。
“少年勇士”这样一个称号,换不回已经被烧成灰烬的父母。
“姐姐,每个人都过得好辛苦啊。”阿罗将头靠在她的肩头,轻声说。
尤妮丝伸手拍了拍他的手,笑着说:“你现在才知道会不会有些太晚了。”
“我也过得很苦啊……”阿罗几乎是撒娇一般地语气,然后蹭了蹭尤妮丝脖子。
两个人笑了一会儿,阿罗忽然说道:“他知道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尤妮丝脸上笑意一顿。
“这大概是他的能力吧。”阿罗说着,又笑了一声,“挺有趣的能力。”
这时候尤妮丝见过的吸血鬼还太少,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吸血鬼都有一些特殊能力,她发现自己可以自由变换形态,还以为这是吸血鬼都可以做到的,然而阿罗变成吸血鬼之后,却无法改变自己的形态,于是尤妮丝才知道,这样的特殊能力,并不是所有吸血鬼都有的。
她以为阿罗因为自己没有任何能力而沮丧,便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他,阿罗脸上笑意更深,稍稍抬起了头,在她耳垂上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