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被训得有点儿蔫,云海赌气道:“既然不打,那还不同意和亲?楼兰怎么说也是西域霸主,不打服了就先折他们的面子,只怕要生事吧。”
宁珊不以为然道:“怎么开通商路就让户部、工部和吏部去商量吧,至于跟西域建交有礼部和理藩院呢,你们成年忙活的热火朝天,也得给文官一些展示自我、彰显能力的机会不是?”
黎可明撇撇嘴,不屑道:“敢情是有人在陛下耳边抱怨了。哼,就让他们展示去吧,若不成,看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文武自古相轻,历朝历代都少不了这个大问题,文臣站在文臣的角度上,自然认为文臣作用大,功劳多;武将站在武将的角度上,自然认为武将位置关键,干系重大。两者从来都不肯客气一下,互相恭维恭维对方,哪怕是假惺惺的也好。云海这样单打独斗出头的还能好些,像黎可明这种武将世家出身的,表现就尤为明显。
宁珊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这话在朕跟前说说也就算了,出去管好你的嘴,若是惹得那群文人觉得受辱了,闹腾着要说法,就别怪朕把你踢出去‘代天子巡边’,后果你自己衡量。”黎可明果断闭嘴,再出京,他得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大婚?必须不能去,最最起码,也得等他把人娶到手能带着走的。
云海掩饰了一下自己幸灾乐祸的表情,他跟黎可明虽然好的就差结拜异性兄弟了,但一些细节还是要分说清楚的,比如大婚的先后顺序。他可是比黎可明大一岁的,宁珂长公主更比康平郡主长着几岁呢,黎可明仗着武国公的势,非要抢在他前头,必须予以坚决打压。
君臣三人草率的下完结论就各自走路了,宁珊去暖阁抱着娇妻幼女跟天仙妹妹们一起吃烧肉,云海和黎可明站在心上人的寝宫外望眼欲穿,但比起宫外的卫若梅和贾珍仍然要舒服得多,贾珍是已经知道了宁珊无意派人和亲,那么找到贾探春简直就是一个扎手的大荆棘,而卫若梅则是暗悔自己殷勤的太着急了,都没问清楚贾探春的身份,结果凭白给自家接回去一个大麻烦,而且还是不好甩脱的那种。
李纨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愿意费心了解,探春则是全心全意的盼着可以当上和亲公主,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然而一直等到云海和黎可明垂头丧气的在宫禁前一刻被轰出来,也没收到宁珊愿意接见的旨意,卫若梅和贾珍都心慌不已,李纨和探春简直就要瘫成泥了。
最后一线希望,无论如何,不能这样破灭。
猝不及防之间从轿子中飞奔出去,转瞬消失在朱雀大街上的探春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卫若梅固然急于把她从家里丢出去,却绝对不敢放任她自己跑掉。贾珍就更不用说了,贾赦贾琏跟着改姓了宁贾,可没惠及他,尤其是他爹仍旧不肯重新出山的当下,贾家的族长还是他,本来就得罪了皇家还作死的在外头乱跑,贾珍一想到可能会牵连到自己就恨不得除了自家以外姓贾的全部死光。
卫若梅和贾珍各自带着家仆在外彻夜找寻探春的下落,李纨被黎可明派人从宫门前拖走,搁在一边不碍事的地方,云海全程都在怨念没能见到迎春,准备好的礼物和书信也没送出去,根本就不想再理睬其他事情。
户部、工部和吏部整晚都灯火通明,所有人热情高涨的规划着全新的丝绸之路蓝图,力争一宿搞定,好在第二天的早朝上扬眉吐气。
理藩院也接到了宫中的传话,夹枪带棒的去奚落了楼兰使节团一顿,又没好气的通知他们明日入宫谢恩辞行,毕竟其他西域来客都已经安分的回去了,就楼兰死赖着不走,理藩院也是很闹心的,这群人住一日,他们就得负责一日的衣食还得保证他们的安全,户部那位尚书大人的名字真是没白取,把钱看得那个紧,他们写折子去要经费比乞丐要饭都难。理藩院也是要面子的,早一天打发走楼兰人,他们也能少看一天户部的脸色。
在各个部门或牢骚抱怨,或斤斤计较,或头昏脑涨,或有条不紊的安排之中,第二日的早朝如期而至。当着众多打着哈欠准备排队觐见的文武官员和楼兰使臣的面,探春从躲蔽了一整晚的藏身之处走出,当众宣布了自己的身份——当然,是光鲜亮丽具有迷惑性的一面。
楼兰使臣的眼前一亮。
文武百官的眼前一黑。
第276章 万国来朝
贾探春跟着楼兰人的队伍走了, 虽然不是以她梦寐以求的和亲公主的身份。
她成为天|朝上国派驻西域学习交流异域文化队伍中的一员, 也是少数想以女子之身为官的“野心分子”之一。
和她一起离开京城的还有薛宝钗, 那个自幼便坚信“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怀抱雄心壮志的宫仪女官。
贾兰拉着无声啜泣的李纨也跟在队伍之中,他们因为探春为国远行也得以名声无碍的离开贾老太太,但比起梦想他能文武双全、功成名就的李纨,年纪虽小却早早看清人情冷暖、世间不平的贾兰选择了远走他乡。
也许皇帝陛下无意迁怒于他, 甚至可能都不太清楚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但是那些热爱揣摩上意的豪门勋贵、文武官员肯定都不会给他一丝一毫出头的机会。与其在天子脚下碌碌无为虚耗一生,不如在天高地广的大漠寻找另一种人生。
贾兰最后看一眼缓缓关闭的城门,抿紧嘴唇,坚定地扶住了李纨:“母亲, 相信我, 我会活出自己的精彩。”
李纨哭泣着,闭上眼,点了点头。
只能如此了,在家从父, 出嫁从夫, 而今,夫死, 她只能从子。
只愿上天能给她黯淡的人生投下一抹微光, 只希望贾兰的人生能强过她的行尸走肉。
除此之外, 她已别无所求。
迎春和黛玉身穿常服, 蒙起面纱, 由云海和黎可明陪着,登上了城楼,含泪送别了两个也许此生都无法再见面的姐妹。
薛宝琴扶着哭软了的薛姨妈,在自家酒楼上远远目送宝钗的青蓬小轿远远的消失在天边。
薛蟠和薛蝌并肩站在后面,涨红着脸,又羞愧又痛心。若不是身为男子的他们软弱无能,支撑不起家族,宝钗妹妹何需孤身一人背井离乡去搏前程?她的远行,为薛家赢得了又一个长达五年的皇商招牌、让薛姨妈得以穿上原以为一生都不能拥有的孺人诰命衣冠、也给宝琴嫁入卫家的坎坷艰难铺平了道路。
贾琏作为二王爷,带队送人出城,在城外发表了一通演说——都是翰林们给他写好了的——鼓励此行的学子们不忘初心,努力学习异域文化,传播中原文明,将来学成归国,报效朝廷。他额外多注意了探春和宝钗一会儿,随即,脸上悄悄地烧红了。
他想起临行前,皇兄对他说的话:“你们贾家的男人几乎全是绣花枕头,勉强有些能耐的也是外紧内松,齐家都做不到,妻妾子女养肥的养肥、养废的养废。可贾家乃至和贾家有亲的女子却各个不凡,心胸、眼界、骨气、志向……这些姑娘若能投个男儿身,只怕能再创一个百年世家。可惜了,如今的世道对女子苛刻偏颇,约束残酷,害得朕只能从你这样的矬子里勉强挑些还能见人的凑合着用。这次你替朕去送行,若出半点差错,直接别回来了,也跟着一起去西域算了。”
贾琏满头大汗的应承着退出去了。
凤姐儿抱着女儿也往街上去看了一回热闹,对于探春和宝钗的决定,她不是不佩服的,虽然嘴上刻薄她们是无路可走才出此下策的,但心里半是轻蔑半是艳羡的情绪却是对谁都不能说的。她自幼被当成男儿教养,也常常自诩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井底之蛙的夜郎自大罢了。
真正的巾帼须眉,真正的豪气干云,今天,她才算真正见到。
巧姐儿被母亲抱的有些疼了,不禁轻声叫唤起来:“娘,你勒着我了。”
凤姐儿回过神来,急忙松开抱紧巧姐儿的双臂:“可有伤着?给娘瞧瞧?”
巧姐儿揉揉手臂,乖巧一笑:“是巧儿娇气了,娘还抱着我,别不疼我了。”
凤姐儿看女儿这样懂事,既体贴又娇憨,摸摸女儿的头,有些欣慰,也有些心酸。她这一生,怕是只有这一个女儿了,如何能不疼?早些年抓尖要强,又争权又捞钱,不急着生孩子,生了也不悉心照顾,如今一切都成了空才意识到女儿的好,所幸女儿还小,还没有对她生分,若真是连这唯一的依靠也寒了心,她这一生还有什么趣味?
想起前段时间入宫的时候偶然听皇嫂说起皇兄有意提升贵族女子的地位,让她们拥有一些男儿特有权利的事情,凤姐儿眯起了眼睛——若当真如皇嫂说的那样,皇兄甚至有意让小公主跟大皇子学习同样的课程,成年后同样参与朝政,那么说不定,她的巧儿也能当一个女王爷呢。太平王府这诺大的家私,若自己的骨肉能够继承,当然比过继个不知道是不是白眼狼的所谓同族来割肉强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