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珊则打算领着璎华和孩子去看看前朝皇后家跟风盖的、尚未完工就被告知皇后不能省亲而停建了的园子,那里后来被内务府收上去重新整理了一番,又由工部派人完成了余下的工程。这里也是工部众人强烈建议陛下选为行宫的地点之一,说是规格是最符合行宫建制,而且风格独特,据参与修建的老工匠表示,修建的时候参考了水木王朝时期皇族的建筑风格。
水木王朝来自关外,跟现在北疆的草原游牧部落出自同一个祖先,而这也正是蛮族心心念念想要再度一统中原的野心的由来。听说当年水木王朝没入关之前过的是女人当家的日子,族中的长老多是老太太,后来入了关才跟汉人学的重男轻女了。不过他们许多习俗和风格仍然保留了偏向女性化的婉约和柔美。
这一点在建筑上体现的尤其明显,一进被命名为凤栖兮馆的这处庭院,宁珊就深深的感受到了不同于自己两世所见的景致风情。
所到之处,一廊一柱、一阶一梯无不精雕细刻,比之皇城宫殿虽然少了几分巍峨富丽,但却多了几分细腻雅致,最妙的是,这一处原先是为前朝末代皇后省亲所建,后来又被工部改为行宫规格,因此堂皇庄严半点也不逊色。
宁珊瞧着这一处相当不错,不过也要考虑旁人的意见,遂问樱华道:“你瞧着这里如何?可做的咱们夏日避暑的行宫?”
樱华犹豫了一下,方小声道:“臣妾不大懂的规格建制等问题,只是这里是不是……女气了些?配得上陛下御临吗?”最重要的话樱华没说,她其实是嫌这里乃是前朝她那个恶嫂子的省亲别墅底稿,她爱重宁珊,视他为天,觉得让他屈居此地实在郁闷。
宁珊倒是不在乎那么多,这么算起来,皇宫也不过是别人住过的旧房子,而且历代死的人都不少,要说晦气倒运和藏污纳垢,哪里都比不上皇宫,可人们还不是趋之若鹜。
第250章 荒凉观园
比起宁珊一家三口——包括还不懂得何谓欣赏的大皇子——的温馨和睦, 迎春和惜春的出宫之旅相当不顺。
才刚换好平民衣装, 姐妹俩手牵手出了玉清宫, 在门口就被贾敬拦住了, 真君大人迫切希望出宫,但是神武门的侍卫坚决不放,声称必须要有陛下的手令,最起码也得有道口谕。贾敬无奈, 只好跑来骚扰女儿。
迎春性格偏软, 对长辈又有天然敬畏, 不敢拒绝,但惜春完全不管世俗那一套, 用她的话说就是:“真君大人您都跳出三界外, 不在红尘中了, 您还拿父亲的身份压我您对得起三清道祖吗?”说到底,惜春还是对贾敬抛下年幼的她去出家感到伤心和愤怒。
贾敬无言以对, 诚然, 当初出家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但说到底,对这个女儿,他是亏欠的。被惜春这样一怼,贾赦花了几个月都没能把他拉回红尘的那颗向道之心竟然微妙的动摇了。
迎春拉着气呼呼的惜春出宫去了,然而在往园子去的路上, 卫若梅竟然领路从当初听探春说书那个酒楼经过, 惜春一看到那里就炸了, 非要让卫若梅带人去封了那酒楼不可。卫若梅固然莫名其妙而且不敢应承,但罕见的迎春居然也不拦着她,只是没有一并发号施令而已。卫若梅还能庆幸一下,若是两位公主都发了话,他不听都不行了。
连着碰见两件不顺心的事情,惜春彻底没有了游园的兴致,垂头丧气拉拉迎春的衣袖,蔫嗒嗒道:“姐姐,咱们回去算了。”
迎春哄她:“这样回去大家一定要问的,不如随便逛一逛,好歹靠过去些时辰再说。”
惜春仍然蔫蔫的,没精打采道:“那咱们去哪儿?”
出了宫迎春也不认识旁的地方,只好道:“咱们去大观园找老爷吧。”
那也是个闹心的地方,但再说旁的地方她们也找不到了,也就只好这样。
于是,调转了方向,去找贾赦。
贾赦正站在曾经花红柳绿的滴翠亭里感叹人生无常:“想当年,这里是多么热闹喜庆,那些人是多么趾高气扬,老爷我是多么抑郁难平,可是你瞧瞧,风水轮流转都要不了十年,也就一年多吧,这里就荒废的跟那些狼狈度日的一家子越发相配了。”贾赦的感叹还是很深刻的,只要他的语调能不那么得意洋洋的话就更像回事儿了。
邢夫人顾不上理睬贾赦看似深沉实则炫耀的感慨,她正长大了嘴的惊讶于这曾经富丽堂皇恍若天仙宝境的大观园的落败。
贾家众人是在前朝灭亡的最后一天被抄家下狱的,直到今年元旦才被贾赦放出来,这期间大观园因为不曾上交国库,导致没人接手打理,荒废似乎成了唯一的结果。
因为太上皇和贾家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修缮各家园子的时候,唯有这大观园没人愿意接手,内务府和工部相互推托,扯皮一年的结果就是视而不见。
邢夫人本来就没怎么进过这个园子,然而就是那么寥寥无几的几次进园也足以让她看到这前后不过一年多时间的惊人变化。
目之所及之处,遍地重重树影,杳无人声,甚是凄凉寂静。半晌,唿的一声风过,吹的那树枝上落叶满园中唰喇喇的作响,枝梢上吱喽喽发哨,将那些野雀都惊飞起来,粗粝刺耳的鸣叫回荡在空旷的园中,倍加凄凉。
两人相对而视,眼中均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索性闭嘴,只闷头四处走走,看看。进得园来,只见满目凄凉,那些花木枯萎,更有几处亭馆,彩色久经剥落,痕迹斑驳,惨不忍睹。倒是远远望见一丛修竹,竟还茂盛。
贾赦不认得,邢夫人倒是看出来了:“那里是潇湘馆吧,再往前就是怡红院了。”偏头看向贾赦问道:“老爷可要近前去瞧瞧?”
贾赦想了想,道:“那怡红院是贾宝玉那小子住的吧!要说那小子,生的确实奇特,命也不错,虽然只十多年,但有老太太宠着,人家没见的也见了,没吃的也吃了,也算全了。”
摇摇头,贾赦假装遗憾的叹息道:“所有世上有的也都有了,面子里子也算一并争足了,却偏偏是个样子货,只看着聪明,实际再糊涂不过了。他但凡有环儿一半看的明白,又或者有琮儿那样认份老实,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宁珊算得上宽宏大量了,若不是贾王氏坚持不懈的作死,和贾宝玉若干年间的既不长眼睛,又不会做人,他既然能放过贾珠的遗孀稚儿,也未必就不能放过贾宝玉。毕竟从害死贾瑚的动机来推断,贾珠比贾宝玉的罪过大得多。
邢夫人难得罕见的睿智评论道:“他最大的错是不该摊上那么一个积极上进的妈,而贾王氏最大的错在于她既然那么有上进心就不该嫁一个既不能继承家业又没能力自创辉煌的侯门次子。”
仔细想了一下之后,邢夫人选择咽下了最后一句评价:当初娶贾王氏的要是你就啥事儿都没了,没有贾宝玉没有贾元春,你也就不用受那么多年的马棚气了,当然,公平的来看,没那么多年气受你也当不成太上皇。
贾赦神奇的抓住了邢夫人最想表达的重点:“你是想说当年要是我娶王氏那娘们儿就妥了是吧?放你娘的屁,老子宁可当鳏夫也不要那毒妇。再说,要没有宁氏,我哪儿来珊儿那么好的儿子?就老贾家那根儿,八辈祖坟都冒烟也生不出来啊!”
邢夫人一撇嘴,腹诽道:要紧的还是有个皇上当儿子吧。表面上却奉承不已:“老爷说的是,陛下那样的儿子,别说千金不换,那还得是自己积了八辈子德才能有的。”
贾赦高兴的一昂头:“老爷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这绝对是十世善人才能换到这辈子的人生啊!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
“老爷这是作什么诗呢?”残花败柳的阴暗深处,影影绰绰走来两道人影,高些的窈窕纤细,矮些的娇小玲珑,贾赦冷不防被人接上话,吓的大叫一声,定睛一看,却是迎春和惜春。
贾赦摸摸吓得狂跳的小心脏,大声斥责道:“干什么突然钻出来吓人?”
迎春柔声道:“不曾想老爷竟一个人不带的独自跟太太游园,冒犯了老爷太太,还请饶恕则个。”
邢夫人亲亲热热上前挽起迎春玉手,摩挲着道:“好孩子,你们怎么过这边来了?”
迎春瞧一眼发蔫的惜春,到底没说实话:“女儿想着到底我们是女孩儿家,独自出门不妥,没得让人说嘴,还是来跟老爷太太汇合了,一道儿逛逛才好。”
贾赦摆摆手,难得说了几句温情话:“这地方多晦气啊,小姑娘家家的来这里才是不妥呢。得了得了,老爷我送你们找珊儿去吧。正经往那龙楼凤院里去逛逛,跟我们这样老了半截的一起打混有什么意思?”
边说,贾赦边想往外走,只可惜不认识路,竟然又走上了蜂腰桥,反倒往深处去了。邢夫人虽然看出不大对头,但也没多想,只埋头跟着走,迎春和惜春自然而然的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