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望着他,小声的说道“这是糖。”
“……”
付丧神露出了仿佛被戏弄了的表情,一挥衣袖,便将那碗碟掀翻在地。
瓷器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滚了老远。少女眨眨眼睛,不声不响的寻过去,把碗碟捡了起来。
随后她蹲下身,再次将碗碟放在了付丧神身侧的地上。
“我心中想着‘糖’,它就出现了,虽然我也搞不清楚原因……但是,没有骗你哦,我尝过了,是甜甜的。”
“不开心的时候,可以吃点好吃的,能让心情好起来的。”
——否则,那种黑色的气,又要开始弥漫了。
回应她的是抵在她脖颈上的刀鞘。
月光照耀在付丧神的脸上,他血红的眼眸犹如夜行的野兽:“别靠近我,听不懂吗?”
“一个残魂而已,立刻消失才好。”
“……”
少女眨眨眼睛,慢吞吞的朝付丧神点点头:“……哦。”
她小心翼翼的挪开身体,退出了刀身的范围,然后站起身来:“好的,那我就告辞了。”
“多谢您斩断了我脚上的线。”
她抱着刀,对白发男子微微颔首,随后便啪嗒、啪嗒……撒开脚丫,径直走出了院落,打开大门。
跨出门框,转身,很有礼貌的反手合上。
吱呀——院门合拢了。
“……”
小狐丸等了片刻,也没能在黑暗中看到她去而复返的身影。
付丧神保持着姿势,又过了片刻,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
居然……真的走了。
付丧神的手指微微松开,复又收紧,他缓缓垂下了手臂,将一直握在手中的刀,放在了膝盖上。
随后他伸出手,拿起了少女遗留在庭院中的糖。
‘这是糖。’
‘心情不好的话,那就吃它吧。’
付丧神用指尖捻起了那颗软软白白的物体。
“糖?”
——当他还是一把无知无觉的刀剑时,似乎也曾经听过这个词语呢。
他凝视着这颗从未见过的东西,良久,将它放进了齿间。
——这就是“甜”的味道吗?
纯净的灵力,缓缓的在他的齿间化开,小狐丸有些惊讶,与此同时,一些零碎的画面,莫名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全是陆乔乔的记忆。
只是个并不完全的生魂而已……
所谓的“糖”,那不过是被灵力凝结出的、她记忆中的“甜味”;
以及那无意间凝聚在其中的、她所感觉到的,每一点细微的快乐。
醒来时看到的第一缕晨光;
吃到久违的千层蛋糕时;
抱住可爱的小动物时;
还有……抚摸着他的毛发的时候。
“噗,咳咳咳。”
咔擦,付丧神一时不察,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他面无表情的捂住了嘴,站起身来,开始绕着庭院转圈。
“啧。”走到第三十圈的时候,小狐丸把刀一握,突然朝院门外走去。
长夜未晓,荒野中可遍地是妖怪啊。
那样的生魂,在妖怪的眼中可是美味。
与其,让她乱跑……
被路边随便什么鬼怪吃了!
……那样,还不如他自己来吃!
这样想着,付丧神仿佛得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他突然高高跃起,如一道流光,飞快的奔向了荒野。
……
…………
等到付丧神的身影消失了,枯木的投下的阴影扭曲着,一只毛绒绒的狐狸,从黑色的漩涡中走出。
它眯着眼睛,眺望着小狐丸离去的方向,蓬松的尾巴因为愉悦而摇晃着。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修长的腿猛然踩住了它的尾巴。
白发金瞳的付丧神如一只展翼的白鹤,自浓郁的黑暗中缓缓现身。
式神显然有些吃惊:“诶呀,鹤丸殿?”
“不愧是您,这么快就察觉了。”
月光映照着付丧神的面容,他精致得如同雕琢而出的唇角挂着几不可见的笑容,金色的双瞳中却似蒙了一层纱,教人无法窥探他的心情。
他将手搭在腰间的太刀上,脚尖碾住了式神的尾部:“你对小狐丸倒是挺上心的。”
“您在生气吗?”式神发出了细细的疑问:“审神者的灵力的确难得一见,但对您而言,灵力这种东西,是可有可无的吧?”
“毕竟您可是……”
它还未说完,付丧神的刀剑便骤然刺穿了它的头颅,付丧神的神情平静,甚至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杀意。
刀锋贯穿了狐之助的嘴,它沉默了片刻,居然若无其实的说道:“鹤丸殿,您又忘记了,我们同受‘那个’的恩惠,您是杀不死我的。”
“况且,”它的身躯像是融化了一般,声音也变得缥缈了起来:“您才是一切、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吗。”
“……”
“那么,”狐狸重新凝聚了身躯,它晃了晃尾巴,朝付丧神致意:“我还要去照看殿下和审神者大人,就先告辞了。”
第20章 隐情
‘既然是曾经受到过稻荷神明加护你的……那么,吾亦可安心。’
‘你若答应我,此处即可为你存身之地。’
……
…………
平安京的百鬼夜行愈演愈烈,夜晚来临便家家闭户,荒野之中一点灯火也无。行人也大多不会在夜晚赶路。
“别胡说八道了,”漆黑的官道上,一名武士打扮的男子,牵着一头矮脚马,不悦的呵斥着随从:“流言最是谬误,现如今平安京中有麻仓家的阴阳师守护,怎么会如同那些庶民所言。”
“可是,关丸大人……”他的随从是名看着分外胆怯的少年:“我们一路走来,确实,有点……”
“毕竟,那位安倍晴明大人,已经……还有谁能够如他那样,威慑妖物呢。”
“那是你没见过叶王大人。”
武士不以为然:“你若是有幸见识过叶王大人的阴阳术,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武士踌躇志满:“平安京的百鬼夜行,全是因为一名付丧神的缘故。”
“付丧神?”侍从有些吃惊:“居然是那样的妖怪吗。”
“不错,听说他白发血瞳,夜夜率领妖鬼。哼,只要斩了它,就能……”
“关、关丸大人!”侍从打断了武士的话,恐惧的道:“您、您快看。”
通往平安京的道路上,盘坐着一名黥面之鬼,它大概有三米高,如一座肉山,脸上布满了红色的符文。
鬼闭着眼睛,似乎正在休憩。
“……”
刚才还豪言要杀死付丧神的武士浑身僵硬,脸上迅速布满了冷汗。
“关丸大人,”阿木悄声问:“怎么办。”
“……这个鬼,为何会堵在进入京都的路上。”武士拔出了刀,虽然非常恐惧,不过:“它睡着了,正好,趁此机会,砍下它的头。”
关丸用衣袖遮住刀刃,避免反光惊醒妖怪,悄悄的绕到了鬼的身后。
武士深吸一口气,用上全身的力气,用力朝黥面鬼的脖颈砍去:“去死吧——”
清脆的撞击声中,他的刀应声而断。
侍从露出了极其惊恐的神情,沉闷的响动中,盘坐于地的黥面鬼头颅微晃,睁开了眼睛。
“哇——”侍从尖叫着,不顾一切转身就逃。
“阿木!”关丸大喊一声,用力将手中的刀掷出,击歪了黥面鬼的嘴,它向前一扑,只咬住了侍从身边的老牛。
老牛惊慌的嘶鸣着,随即被拦腰咬断!鲜血抛洒而下,浇了两人满头满脸。
“关丸大人!”
“可恶,别、别过来!”关丸软倒在地,身上、地上,全是滑溜溜的血,他拼命往后蹭:“我可是、受叶王大人庇护……杀、杀杀了你哦。”
微弱的月光,被黥面鬼的身影遮蔽了,阴影投落,关丸闭上了眼睛,恐惧到了极致,内心反而一片麻木。
他没有感受到疼痛,反而听见沉闷的切割声,随后大片冰冷的液体淋落在他身上。
他诧异的睁开眼眸,便看到黥面鬼的身躯被从肩膀处斜砍开,月光从中撒落,一个身形高大的男性,手握太刀,反手一划,切断了黥面鬼的头颅。
“让开,”他的声音异常低沉,似乎情绪压抑:“别挡路。”
砰——鬼怪高大的身躯扑倒在地上,男子抬起一只脚,踩在它的脊背上,弯月洒下冰冷的辉光,照耀在他的白发上,他的双瞳中,流淌着血一般的色泽。
白发、红瞳,手持太刀。
“大人……”侍从在道路旁的田埂上拼命对他做着口型:“是那个、是那个……”
是那个率领百鬼夜行的付丧神!
关丸恐惧得动弹不得,付丧神却并不在意,他的表情有点奇怪,像是焦急,却又拼命压抑,总之根本没看这两人,又一刀彻底戳死还在扭动的头颅之后,他举起刀,蓦然刺下,剖开了黥面鬼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