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无名她已经见过一面了, 虽然没有看见面容, 但是定然不会是这个弱冠年华的青年模样, 或许还有一个被老无名当做挡箭牌的薛北辰吧,但是薛家为武林世家, 幼时家门惨变,跟这满身清贵之气的浊世公子简直格格不入?朱天君的话年龄对不上。而如今外头闹得风声鹤唳,此人却还能在烛龙殿中来去自如, 能够掺和这件事情的也就那么几个, 除了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钧天君, 木舒想不出其他人了。
但是怀疑原也只是怀疑,没有十全的把握, 木舒并不敢轻易下定论。
真正确定对方的身份, 是等到两人好不容易坐下来好好说话之时, 木舒从字里行间里打探出来的。
“你会武功, 却装作不会武功?莫非当真就像世人所说的那样,你和你师父一样淡泊名利?”李倓试探着抛出了引路石, 意图寻找出面前之人的软肋, 寻求突破之法, “扮猪吃老虎?你们师徒二人倒是离经叛道得很, 只是不知到底是心性淡泊, 还是软弱怯懦了。”
木舒抬了抬眼眸,依旧慢吞吞地道:“先提了我兄长,后说我师父, 公子的攻心之计学得不错。不过公子也不必试图激怒我了,正所谓假作不知而实知,假作不为而实不可为,或将有所为。这个道理如此浅显,同心性无关,不过是不希望招致烦扰罢了。我自幼体弱,大喜大悲都会加剧病情的恶化,我有一套自我调息之法,也不会自寻死路,公子还是换一种方式吧。”
听罢,李倓却是不怒反笑,果真换了一种法子,兀自道:“假痴不癫?很好,你果真并非那群蠢货口中一无是处的无能之辈。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能耐,居然能让五国江湖大乱,让那么多人为你出手。”
木舒不明所以,思量半晌,语气不太肯定地道:“大概……是因为我长得比较可爱?”
李倓:“……”听你鬼扯!
跟九天撕逼,这还真是一次足够铭记一生的经历,木舒有点担忧李倓一言不合又要动手,默默地取出反弹罩给自己加了三层防御。稍微心安了一些的木舒本以为李倓会和自己文绉绉地拼文学素养,甚至已经打开了系统资料页面准备随时应对各种诗词歌赋乃至人生哲理。却没想到李倓一开口,却是叫侍女取战役沙盘过来。
“您要和我比军法?”木舒看着摆放在两人之间的沙盘,微微瞠大了那双温和的杏眼,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实不相瞒,虽然行军布阵我也略通一二,但是我从未上过战场,公子倘若要同我比试这个,只怕要看在下贻笑大方了。”
李倓抬了抬眼皮子,似乎对于这个一开口说话就噎人的少女如此坦然己身不足的事情感到意外和有趣,他抬手敲了敲尚未摆放齐备的沙盘,示意她看向沙盘上摆放的城池宫廷,微微抬首,道:“并非军法,而是国策,传闻扶苏先生最擅长人心、谋略与治国之道,我倒要看看你作为他的亲传大弟子,能从他手上学到什么东西?”
李倓虽然口称“先生”,但是话语中的不以为然却是浅显得很。木舒知晓他会采取如此迂回的手段同自己周旋,也是因为先前的一招试探让他摸不清自己的深浅,故而才出此下策。然而听完李倓所言,木舒几乎可以肯定面前之人便是那位擅长国策军法的钧天君了,毕竟倘若并非生而尊贵之人,又怎么胆敢堂而皇之地说出‘国策’二字?他当治国之道是谁都能学的吗?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那战役沙盘才将将摆好,木舒摩挲着茶杯不言不语,心中却暗自警惕。如此漫长的等待时间,对面的锦衣男子却仍然如山般沉稳,毫无焦躁与不耐,先前同她交谈之时展露出来的暴躁也好,刻薄也罢,都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一般,眨眼烟消云散。单单是这份毅力与喜怒不形于色的养气功底就足以令人心惊,不愧是能居中九天之位的人,果然并非等闲之辈。
木舒感到了威胁,殊不知李倓亦觉得很是震惊——不为其他,就因为这看似纤细娇小的少女,实在太能吃了。
对方其实吃得不多,但是耐不住那叫一个持之以恒连绵不绝,玫瑰酥、藕丝糖、桂花糕、豌豆黄……拿了就放在嘴边细细地啃,宛如山林间啃松子的小松鼠似的。一开始看着还觉得挺可爱的,但是看着看着,等到李倓回过神来,却发现对方吃了将近整整半个时辰。
#额滴亲娘呀!这姑娘就不嫌腻得慌?#
李倓作为一个不爱吃甜食的纯爷们儿,此时深深的沉默了,并且在这耐性的较量之中,有种微妙的挫败感。
等到沙盘摆设准备完毕,木舒才擦干净双手站起身来,她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呆毛,再抬头时,李倓就发现对方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补充了糖分并开启了扶苏的模式的木舒带着俯瞰凡尘的刻骨冷静,姿态从容地道:“开始吧,还麻烦公子说解一番调度方式了。”
游戏方式很复杂,沙盘上分为两大区域,乃是虚构出来的两个国家。两个国家的立场为敌对,双方互相蚕食纠斗,直到一方国度覆灭为止,这个游戏才算结束。而之所以说这个游戏复杂,是因为其灵活度极高,双方扮演的国君都有着“内忧外患”的属性,而两方的国君在发布每一项政策亦或是采取任何维权手段之时都要告知对方,对方则提出反击,倘若国君不能应对反击,则政策与维权宣告失败。
“外患是两方国度边境硝烟不断,而你的内患是‘帝皇年幼尚未亲政,宦官当道,忠臣饱受迫害’,我的内患则是‘国库空虚,连年饥荒,天下大旱,民间有起义的苗头’。公平起见,由你先行,如何?”李倓这般说道。
“甚好,那便却之不恭了。”木舒摆弄着自己这方的沙盘,弄清楚整个国家的政局与军力之后,心中便拿定了主意,“依照规矩,我下达的国策也好,采取的手段也罢,都需要支会公子一声,并且要兜住公子提出的难题与反击,才算得上是治国有道?”
“的确如此。”李倓微微颔首,对于对方如此迅速地领会到这个布局的真谛也深感满意,同聪明人交谈总比和愚者交谈来得轻松些。
“那我先解决内忧吧。”木舒叹了口气,摆弄着自己城池里象征“皇帝”的小棋子,深知即将有一场恶战到来了。
“你确定?”李倓微微一笑,不客气地道,“如今我国境内大旱,民不聊生,正是最为脆弱的时候。此次戏局的胜败为一国的覆灭,如今你兵马粮草齐备,唯一美中不足的不过是手无实权,但是倘若你放手一搏,或许也能险中取胜?”
“然后送作他人嫁衣?”木舒也是清浅一笑,毫不犹豫地反驳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戏局不是为了打败彼此,而是为了当一个好皇帝?为百姓带来福祉,我没有说错吧?公子?”
——若是连自己的国家都不能治理好,又谈何而来的一统天下呢?
李倓瞳孔微深,他沉默半晌,复又笑道:“不错,你有这份觉悟,我的确不该小觑于你。”
木舒垂首,含笑不语,她摆弄着棋子,开始了自己的布局。
李倓方才所言的确都是实话,如今李倓国内民不聊生,兵疲意阻,正是最好的进攻时机。木舒倘若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自己国家里的内忧,那么在两国交战之时就能占据绝对的上风。是以木舒出手快如雷霆,让原以为她是保守派的李倓略感吃惊。
“宦官当道,却无兵权,不过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你能想到游说忠臣,集中王权兵力,的确是一步好棋。”李倓看着木舒的行动,微微颔首,但是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开始下绊子了,“那么请接招吧,你年纪尚且稚嫩,哪怕有忠臣辅佐于你,但是朝政却依旧把持在宦官的手里,朝廷上大半都归属于文官,他们背生反骨,并不忠于你,哪怕你解决了宦官当政的困局,朝堂依旧浑浊不清。”
“宦官当政无非是文官与帝皇的较量,乃是皇权不集中的体现,说白了因为上一任皇帝逝去,这些老臣功高震主,野心勃勃,才有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贪婪之心。”木舒拨弄着朝堂两侧的棋子,语气平和地道,“是宦官当道吗?不止,这也是文官自恃资历,倚老卖老在向皇帝叫板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全盘清洗,我便依旧会受困其中,甚至连膳食都可能会被人动过手脚,如何能安心?”
“全盘清洗,谈何容易?如今你国内的确大开科举,但是其中多是官宦世家的弟子,想要提拔一二或是穿插自己的人手,都可能处处受阻,下达的命令也会被阴奉阳违。”李倓饶有兴趣地看着木舒收拢自己的势力,毫不留情地丢下一个又一个地天坑,“哪怕有一二良才美质,也会被文官拉拢了去,以联姻亦或是举荐的方式收归门下,整个朝堂无人可用,你又当如何?”
面对李倓如此刁难,木舒的反击简单而又粗暴——逼反,围剿,鸿门宴,清君侧。
“您方才说了这么多,其实忽略了两个很重要的问题。”木舒看着被清空了一般的朝堂,慢吞吞地开始整理自己的棋子,“第一,您说过我的国家兵马粮草齐备,军力极盛,这就代表着最重要的兵力并未被架空,而是掌握在这位老臣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