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说:“这便好。这府里也许久没有这等荣耀了。”
宝钗却默然不语许久,忽问:“母亲,姨妈那里,究竟是如何说的?”
薛姨妈说:“我的儿,你姨妈是多么喜欢你,一心要你配了宝玉,只是老太太一时没松口。但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老太太再怎么样,也不能不顾你姨妈才是宝玉的亲生母亲,终有一天老太太也会发现你的好。”
宝钗说:“那到底是何日?非是我不知羞耻,但是我一日日大了,大太太今日说那些,我是何滋味?”
薛姨妈向来是个慈母,不禁说:“大太太素来不喜你姨妈,人又刻薄,忍心这样伤我儿的心……”此时的薛姨妈还是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借自己口中失言说的刻薄的邢夫人去挑战她的姐姐的。
宝钗眼泪不禁流了出来,喊道:“母亲!大太太即便说的话不中听,可却是大实话。伤人的不是她的话,而是这么做的人。母亲本与姨妈说好,可姨妈现在显是做不了主。即便做得了主,母亲便肯定姨妈没别的想法了?宝玉这么些年都念着林妹妹,姨妈便是再不喜林妹妹,她姐姐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她父亲还是一品大员。没见琏二哥哥因是大太太的儿子,贵妃娘娘也能让圣人赏识了他吗?宸贵妃进宫前就最疼爱她两个妹妹,宝玉只要得了林妹妹,前途无忧,咱们能有什么?哥哥这副样子,家中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商人身份本就比不上人家,明年这皇商名号还不知守不守得住。所以只怕姨妈现在也是敷衍咱们呢。”
薛姨妈惊道:“怎么会呢?”
宝钗说:“怎么不会?再过二十天就过了年,我都十八岁了。但想旁人十五岁生辰时及笄大礼,及笄之后就有了前程,我在这府里过十五岁生辰,老太太赏了二十两银子唱戏吃酒,一边提醒我到出门子年纪了,一边偏说宝玉命里不该早娶打我的脸……”
薛姨妈抱着宝钗哭道:“我苦命的儿呀,偏生你给我做了女儿,你哥哥又那般不成器。都是我们累了你的前程呀,还道你能小选进宫去或是给公主郡主当个伴读,没准还成了娘娘,或是被贵人看中,不成想一件都没办成的。”
这事却是托了王夫人办的,钱花了不少,最后王夫人说是宝钗因薛蟠的事有所妨碍,她才死心,去和王夫人捣鼓什么“金玉良缘”。
宝钗哭道:“现在说这些有何用?母亲真若关心我的前程,再不必将我与宝玉凑一处想了。”
“可是除了宝玉,哪还有更好的人家?”薛姨妈也很苦恼。
宝钗说:“母亲不知道有,但旁人知道。”
“你说你姨妈?”
“别提姨妈了,便是宝玉不娶我,姨妈断不会为我寻个好前程的,是不想也不能,探春妹妹不也这么拖着吗?”
薛姨妈问:“那谁还能帮我儿?”
宝钗咬咬下唇说:“大太太让凤姐姐给二姐姐帮着她挑选相看人家,若是凤姐姐能顾及我一分,许还能早些有个着落。”
可是,王熙凤与薛宝钗虽是表姐妹,但关系实际是称不上多亲厚。从前王熙凤还在意管家权时,知道八面玲珑的薛宝钗在觊觎宝二奶奶的位置时,那天生的警惕心就生起来。而宝钗心中也没多瞧得上王熙凤不能诗书,认识的字都不多。
只有徐徐图之了。但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没有图成之时,宝玉这边也不能扔,所以她们不能搬回自己外面的宅子去。
宝玉是她的底线,或者说是她的备胎,若是外头没有机会,怎么说也要谋到宝玉。宝玉再不上进,也是国公之孙,父亲是五品官,配商户绰绰有余了。
第114章 贾琏大喜
府中众人虽各回房歇着,但都在挂心贾琏的事, 直过了近三个时辰, 已快天黑了, 才有旺儿独个先赶回来, 贾母、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李纨、三春具赶到大堂,薛姨妈也带了薛宝钗从梨香院赶来。
旺儿上前朝着贾母、贾赦、邢夫人、王熙凤做揖笑道:“老祖宗大喜!老爷大喜!太太大喜!琏二奶奶大喜!琏二爷今日御前奏对得宜, 圣人龙心大悦, 内务府、兵部的大官也极赞赏二爷。圣人下旨封了二爷为从六品兵部武库司主事, 圣人还赏琏二爷白银五千三百三十两呢!可是再体面不过了!”
贾母不禁呆住了,贾赦大笑三声,说:“好琏儿!不愧是我儿子!”
邢夫人满脸堆笑, 说:“琏儿真的谋到实职了!还被圣人赏银五千两!真是佛主保佑!”
王熙凤不禁也喜气洋洋,琏二爷终于当官了, 将来也能给她挣出一个诰命来。
王熙凤忙笑问道:“你琏二爷人呢?”
旺儿说:“与同僚一处喝酒去了, 可不是要琏二爷请吃酒了?石家舅老爷、邢家舅老爷、少爷都在, 还请了兵部和内务府的大人们, 我是叫不出官名儿来。琏二爷怕是要晚些才能回来了。”
其实, 大家可也都眼红,想别人寒窗苦读,考上去当得七品官,贾琏因差事办得好, 得这泼天恩典。石睿都尚是从六品庶吉士呢, 这还是他关系好, 进士名次靠前的原因。
邢夫人说:“老爷, 这是府里的大喜事,咱们也该准备准备,明日得好生庆祝呀。”
贾赦正得意洋洋想要应下,想要放鞭炮和赏府里的下人,贾母却道:“不过是封了一个从六品官,这般大肆庆祝,只怕还要被人说张狂了。琏儿也大了,合该稳重些,既是得了官职,怎么不先回来。”
邢夫人捂嘴笑道:“老太太,男人能有同僚交好在外喝酒可都是本事呀!与琏儿喝酒的可都是什么人?您还当是平日和清客喝酒不成?那是朝里的大官,旁人想结交都还没这门路呢!”
贾政脸瞬间红了,气不打一处来,只听贾赦笑道:“夫人说的极是!这和清客喝酒不一样,不是自己说先回来换件衣服,旁人就要等着的。”
王夫人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捏着佛珠的手指都泛白了,一口气郁在胸口发涨,贾政也臊得红脸转黑。
贾母一见,才又借口乏了,回去荣庆堂,改明日再说。
翌日,就算贾母心里不欢喜也不能表现出来,府中又红绸漫布,早晨鞭炮噼里啪啦爆响,不久又有丝竹戏文唱腔传出来。
今日大房的人都盛装打扮,贾赦、邢夫人、王熙凤自是不必说了,就连迎春也是穿着大红衣裳,头插着着攒珠累丝金凤簪,项上一个赤金多宝璎珞,上头还有一串拇指头大颗的珍珠链却是贵妃特意赏她的,托了邢李氏带出宫来,除了贵妃的三个义姐妹,旁人难有这样的体面。那南洋大珠圆润生光,带在迎春身上更衬得她肤如凝脂、两颊生晕。
探春看了迎春一眼,这个向来不及她的姐姐现在过得比她好多了。当初邢夫人并不怎么管她,现在却因娘娘爱姐妹,与迎春投缘,邢夫人此时却是对她很用心。
邢夫人当年被阖府瞧不起,现在瞧着邢李氏来一招“母凭女贵”自也生出心思,再加上邢夫人多少得到邢家一些接济,给置的庄子也有收成,宽裕许多,就不吝啬给迎春开小灶打扮。
而且邢夫人最爱往邢府跑,都带着迎春,因为带迎春去邢李氏多少会赏她点东西,首饰或者衣料、衣服。邢家是织造、又开衣服铺子,衣料和衣服就最多了。
所以,迎春这个二木头成了三春中最富贵自在的。
探春从前看不起邢夫人,现在每每落泪,她要是生在大房,即便是庶出,也能像迎春一样记在嫡母名下了,还有贵妃表姐当靠山,又有邢李氏、石张氏那样的舅母疼爱。
原本她可比二姐姐灵秀精明多了。
迎春见探春偷看她好几眼,发现对方俊目之下有一丝青黑,不禁问道:“三妹妹可是疲乏了?气色不太好。”
王夫人昨日里又说头疼脑热地一通闹,最后指桑骂愧一通,探春在身边侍奉,很晚才回屋睡,一时难入眠,偏早上有些睡意时又要起来了。
探春说:“昨日受了点风寒,今天起来精神便有些不济。”
迎春现在受宠又常出门,胆子大起来,人也热心一些,不由问道:“大夫可瞧过了?”
探春道:“谁还为这起子事请大夫来?左右喝碗姜汤下去,囫囵着睡一觉,明日便会大好。”
迎春不爱出头不爱说话,但心底是明镜似的,现在她住在东院,不像是在王夫人抱夏住着时候。
屋里的那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婆子被“死扣门”的邢夫人收拾了,司棋把那婆子偷了娘娘赏给姑娘的凤簪的事告诉邢夫人,邢夫人哪能不动手的?抄奴才的家这事她干得很好,发了一点儿小财,当然,也还了部分重要的东西给迎春。
邢夫人也希望迎春能立起来一些,只有能立起来些的女儿才能像贵妃娘娘拢络圣人心一样拢络未来的“靠山女婿”的心,最后她这个岳母才能有好处。
宝钗看看探春道:“都说姑娘家金贵,三妹妹可不能大意。”
探春叹道:“我自个儿的身子我清楚,没这么打紧,若明日再不好,我也少不得和太太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