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大大方方收下,又奉茶给了甄家太太。
一边有人打趣:“只可惜甄家的哥儿不大,不然甄家太太可以顺吃了儿媳妇的茶了。”
元春脸上一片通红,心里却钝钝一痛,她低着头,忽然想起方才不小心听到的话来。
“王太医来看过,说是珠儿只怕是不过两年了……兄长前日也来信,让老爷多做打算,如今见着大了,我想和老爷商量着给她请个教养的嬷嬷,若是真要进宫……”
适才,贾元春本想顺道去看看妹妹,不料在屋外听到父母的这番谈话。她上面是个哥哥,下头是两个还不会走路的嫡庶妹妹,父母说的,自然只会是她。
她正不知怎么接话,恰好这时,李嬷嬷抱了贾瑛进来,屋内一时又热闹起来,见众人注意力被转移开,贾元春长长舒了一口气。
像是展示物一样在各位太太手里巡回了一圈,各位太太插金戴银,晃得人眼花,一阵阵香风熏得贾瑛晕头晕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到了贾母的怀中。
贾母含笑逗了她片刻,瞧她因为长牙不住吧唧嘴,看向一边的点心盘子,思量半刻,拣了一块软香糕给她,教她磨牙,又嘱咐元春看着,只让她吃小半块。
目前只有几颗门牙的贾瑛同学双手抱住拇指粗的糕点,糕粉磨得极细,像是糁匀成块的云母雪粒一般,贾瑛也不太用力,只用小米牙搏斗着,磨个意趣。
贾母瞧她攥得极稳,只是抱着吃,却像是在做什么艰苦的工作一般,看着有趣,因笑问道:“适才抓周,拿了些什么?”
贾瑛还不会说话,这话自然由李嬷嬷回:“三姑娘头一个抓的是胭脂。”
众夫人点头笑道:“三姑娘日后定然生得花容月貌好颜色。”
“还有呢?”
李嬷嬷犹豫了半刻,才道:“算盘。”
众夫人先是一怔,又夸赞开了,有说以后擅长管家,又有说日后定然聪慧绝伦的。
贾瑛:“……”只是比起让她头大的琴棋书画,她更喜欢算术而已。
看着众位夫人想方设法夸她,哄贾母开心,贾瑛眨了眨眼。
果然亲友会面,小孩子被怎么对待主要看家长的这个原则,古今都一个样。
这时,那块软香糕终于被她磨下了一个小小的角,落入嘴里,因为没长下牙,没办法咀嚼,即使这样,也能感觉到那份香松柔腻,绵沙沙的粉粒在口中化开,不是特别甜,却有种意外的清爽蜜意。
什么都懒得想了,也不管自己现在是被讨论的中心,贾瑛露出了幸福满足的笑容。
轮到再说第三个抓到的东西时,李嬷嬷停顿的时间更长了。
“姑娘最后……抓了个勺。”
场面有一瞬间的凝滞,众人才道什么身体康健,必有口福。只有一个夫人不小心说出了在场人的心声。
——“能吃。”
贾瑛:“……”嗯,这是她的私心。她因为吃的才愿意留在这个世界的,人不能忘本嘛。这么想着,她把手里的糕点攥得紧了一些。
甄家太太代替众人问出了心中疑问:“为什么抓周案上会有勺?”
李嬷嬷眉头抽了抽。
所以宝玉姑娘喂,您是怎么偏偏就拿了这么个出人意料的东西呢。抓周宴不放这个,就是不知道怎么夸啊。难道要人说,此女日后饭量不可小视,必成饭桶?
不过当时二老爷看起来似乎还挺高兴的?那种我闺女就是不一样的表情一定是她的错觉吧……
想到这里,李嬷嬷抖了抖,似乎也有些回不过神:“说是珠大爷的好友不小心放上去的。”
元春在一旁听得心里无力叹息,昨晚教了那么多次,胭脂,花样子,笔墨,三个让她抱着玩了,今天还是只抓对了一个,其他尽是些奇怪的物事。这妹妹跟她哥一样,也是个任性的。
元春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得瞪了贾瑛一眼,只是眼角含笑。
贾瑛注意到大姐的在看她,冲她讨好的甜甜一笑,非常大方递出了手里的糕点。
元春没憋住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小馋猫,你自己吃吧。”
贾瑛把糕点抱了回去,心里又甜滋滋起来。
她俩同胞姐妹,又都养在老太太这,除了贾母,贾瑛见得最多的就是元春了。
之前贾瑛对什么都没兴趣,那日后一瞧,这个姐姐,不过十岁的小孩子,放在现代也就读小学四五年级,做什么都还时不时问问关心她,给她绣小衣服,每晚睡前都要教她说话,有时候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在贾瑛看来倒是很有意思。
她很想亲近这个姐姐。
贾瑛也知道,自己已经周岁了还不说话,总会有人说闲话,只是发音还需要好好磨合一番,这个世界充满了各个朝代的痕迹,说不准原本的普通话会不会和哪里的方言一样,这就好像一个在广东出生的小婴儿,忽然冒出一口东北大碴子味的话,怎么想都诡异。
所以,她还是晚熟一点吧。
正这么想着,忽然有婆子进来报:“外头来了个癞头和尚还有跛足道士。”
接着又转了那和尚的话,说是:“你家现有希世奇珍,上镌着‘通灵宝玉’四字,是也不是?”又说那和尚颂了上面几句小字。
贾母听内容和贾瑛带着的玉上一字不差,心中大奇,忙派人去请。
贾瑛心里咯噔一下。
她是看了红楼梦第一回 的仙界部分的。
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不就是把补天石塞给她的人吗!这两个是真神仙,只怕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冒牌货。
要完啊!
贾瑛一急,冒出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句话。
“药丸。”
第4章 两房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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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蝉鸣阵阵。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贾瑛拉长了声摇头晃脑念着,桌下的脚轻摇,一边偷偷抬眼。
贾元春坐在她对面,穿着一件藕色撒花薄纱衫,十二岁的女孩子正是抽条长个的时候,只坐在那里便像是一幅画,眉横丹凤,发如堆鸦,纤葱一般的手着握笔杆,正怔怔看着窗外,墨汁在纸上洇了一团,她也没有发现。
已经过了两年了。
枉她那么担心,没想到那癞头和尚根本就没看她,只求了通灵玉捧着,叽里咕噜念了一长串的咒后,又飘然而去了。
神仙都是古怪的,贾瑛表示理解,就是不知道念咒语是给她的玉加了什么特效还是补丁,她研究半个月了也不得其法,干脆就抛在脑后了。
虽说光阴如隙驹,小孩子精力有限,能做的事情也有限,两年的时间对于贾瑛来说还是漫长了一些,却足以让她适应身份,也大概明白了府里的构成。
贾瑛现在住着的院子,属于她的祖母,位置在荣国府正房荣禧堂的西边院,她奶奶贾母是目前荣国府里辈分最高,威望最盛的。嗯……如果荣国府是个学校,那贾母大概就是校董级别的。
老太太的两个亲儿子,就是荣国府两位老爷,如今已经分了家,只是贾母还在,所以都住在府里,相当于是下分了两个学院。
大老爷贾赦是她伯父,她也只在除夕祭宗祠远远见过几次,贾瑛想了想,这位大伯差不多就是校长了。
毕竟如果哪天老太太不在了,继承爵位的大伯只要随便说一句,他们一房都得收拾包袱滚蛋。
不得不说,一想起抄家,贾瑛还是很期待被赶出荣国府的那一天的。
她爹贾政也是嫡子,只是运气不好,是老二,在“荣国府大学”不过也就是一院长,住着偏院,啃老是行不通了,幸好贾政有官职,换通俗点讲,也是有工作的,如果哪天真出府了,他们一家至少饿不死。
贾赦的嫡妻,也就是大太太张氏,贾瑛至今没见到过,一切成谜,听说是病重了。于是才有了她的娘王夫人成功上岗,当了荣国府的管家太太。
喝了一口酸梅汤,贾瑛又念了几句什么“床前明月光,胭脂酸梅汤”,元春居然毫无反应,更不要提纠正她了。
“姐。”贾瑛仰头看她,脆生生蹦出字来,“我会了。”
元春因她这一唤回过神,手上一颤,笔在纸上拉出一条墨迹。怔忪了不久,撇了笔,才又挽起笑容看向她:“会背了?”
贾瑛乖乖点头。
“去玩吧。”
以往贾瑛肯定如释重负的跑出去了,这一会却半天没动弹。
元春好奇问她:“怎么了?”
贾瑛坐在桌旁,难为情一般扭了扭身子,伸出肉乎乎的爪子,抓住了元春的手,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她。
“我饿了。”
元春听了噗嗤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谁叫你赖床的?误了早餐,现在知道饿了?”
说罢,从一边的小屉里找出一只纸包来。
“喏,只许拿一只垫着,中午你不吃饭,太太又要说我给你吃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