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梅自小在那块长大,比秋纹要熟悉环境得多,她叫看见秋纹进的屋子,便端了一盆热水,跑到院后头,在那窗下慢条斯理打水洗头。
这下大家都绷不住笑出声了。问梅没受影响,继续往下说。
秋纹原来是去找她母亲——便是那日来贾瑛面前责问的人的婆子,她说着便哭起来,将自己偶然遇见二太太房里的彩云,发现两人带的手钏一模一样,说与婆子听了。
婆子啐道:“姨娘有些过分了,也不该这么糟践人的。”说完又开始骂秋纹,“我早与你说,你跟着三姑娘,以二太太的性子,将来自然是个有本事的姑爷,不知怎么发了昏的,要与那猴精搭了,被他几句骗着,还想着以后能当姨娘不成。”
秋纹本只是呜呜咽咽哭,听了母亲骂她,便呛道:“我们姑娘是什么性子,我清楚多了,往日便单有一套餐茶具,这几件若是别人碰过了,怎么都不会用了,除了林姑娘,我没见过一个她愿意用同一盅碗的,在婚事上更古怪多了,她说什么只两个人,与袭人她们关系四个再好,从未想过要将她们以后也捎了嫁,以后想是比二奶奶还要厉害角色。做姑娘时还好,以后若是成了陪房,小心的日子在后头呢。何况,我猜疑她偷了汉子,以后有没有姑爷还二说呢。”
这话十分诛心了,袭人听了,脸上一冷,当下便要起身出去找秋纹,被贾瑛拉住了。
已经听了一天自己的坏话了,贾瑛也淡定了,她看着几个丫头一脸如临大敌,忍不住笑起来:“先听梅子说完。”一边问梅听了,继续转述。
两人正说着,这会子又进来了一年纪大的媳妇。看着一个哭天抹泪,一个怒不可遏,忍不住笑出来:“这是唱了哪一出?”
贾瑛头一次插话:“你瞧清楚她是谁没。”
问梅道:“她后来出来的时候,往大房过去了,正好经过我边上,我就瞥了一眼,以前没见过她。”
麝月问:“你说看看,她生个什么模样。”
问梅回忆一阵,说了高瘦和特征,麝月便对贾瑛道:“是二姑娘跟前那个司棋的婶子,平日里在角门上夜,问梅没见过也正常。虽然司棋她爹妈是大房的,她和她男人却是咱们这面签的契子。当时正好二太太管事,她寻拖关系转来的。”
贾瑛觉得这下情况比她一开始想的,王夫人考验她还复杂。示意问梅继续说下去。
司棋婶子将秋纹与她娘劝了一阵,说和后,才问秋纹的娘,最近发现什么没。
秋纹娘透露的消息更爆炸。
原来这几个月,她一直在找贾瑛她们诗社聚会,贾瑛挪用了官中的证据。
贾瑛抽了抽嘴角,自己最近确实招摇了点,现在不住躺枪也在情理之中。她一个分家二房的姑娘帮着王熙凤管事,已经叫人碎嘴,探春甚至迎春也有同样待遇,她们都未出阁,那些媳妇婆子觉得她们年轻不知事,敷衍也好,不满也有,想要从中获利的也不少。非常生动展示了职场对待三个空降兵的表现。
现在她手里经着事情,还有不少闲钱办宴,食材也一次比一次好,那些人不知道她从《大观食录》发了一笔,自然认为是她贪了官中的钱财享受。
这里头,问梅一家子也躺了枪,贾瑛吃用都跟着老太太,月例其实花销不大,她自得了问梅,自己掏钱开小灶更加方便起来,也因为她口味刁钻,问梅她老爹这些年厨艺突飞猛进,在厨房里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现下每次诗社的特色菜式也是由问梅的父亲做的。
问梅她爹大字不识,更加不可能接触到《大观食录》这书,而且老实巴交,问梅交代不让他外露,就不往外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京里火起来,而且至今无人找到这厨子,堪称扫地僧的存在。
秋纹的娘自然什么都没找到。
问梅复述了她俩的对话,贾瑛又中间问了几句补充,大概也将这事情拼了个全乎。
这是让自己撞上他们厨房奸情了。
现在王熙凤怀了孩子,一众道婆神尼都说是个儿子,贾珠会回京也落了实处,分家已经无可避免,当年荣国公死前分房,因着她才又同住了这些年,老太太现下也看开了。
公司要拆成两个,自然不免人事变动,连府里人都心浮气躁起来。
大太太身子不好,王熙凤还没嫁过来那阵,王夫人当了不短时间的家,现下府里各项事务,两房的人都有。
司棋的婶子肯定也不会跟着他们一家走,王夫人正经的大家小姐出身,做事自然要体面得多,到时候会直接将契子送还,再添上一点钱,好聚好散了。
秋纹看不清形势,秋纹她娘也挺糊涂的,被司棋的婶子拿厨房的权利诱,到头来,其实是被别人当了枪使。
贾瑛想了想,也理解,厨房的油水是很多的,平日采办自然有一些法子赚一笔,更好的是,接触上头的人要更方便一些,进些小菜,做得贴心了,也能得不少赏。
到了现在,这案子便破了。
一个是赵姨娘,一个是司棋的婶娘。到头来她还误会了王夫人。
贾瑛叹了气,只嘱咐了袭人去办几件事,便将这事放下了。
这两人都与迎春和探春有关系,迎春跟自己一样被“退婚”,贾瑛本不想叫她现在再议亲跟前又多些心忧。迎春也许开朗了许多,却还稍微软弱了些,她只能替她将命定的悲剧踢开,排除原著可能会有的影响,让她走上能够自己掌握的人生,之后的路,还要靠迎春自己走。
赵姨娘这面,贾瑛对她没什么大的意见,一是有探春和贾政在那,二是,赵姨娘虽然常常蹦跶生事,却是那种一眼就能瞧到头的深浅,就是晴雯都能将她思路绕偏,日后她出阁了,两人更不会打什么交道,所以也从不与她见识。
生活不是宅斗,什么都要拼个面子或是打脸。亲戚与下属不同,亲戚间本就容易有嫌隙,只要不是有原则问题或是奇葩极品,大家最后都还会聚在一块,所以会各自顾忌,不去撕破脸。
贾瑛并不觉得赵姨娘能翻多大的天,她只是在意探春的看法。探春自尊心强,所以要用不同的法子。
这事对贾瑛影响不大,只是她更恼恨背叛她的,秋纹绝对不能留在她跟前了。
沐漱后,贾瑛叫了秋纹帮她倒茶。
恰在这时,司棋的婶娘,秦显家的到了。
她一路过来,穿过了几道角院门,大半夜被派到老太太院子,自然不免被那些婆子好奇打量,纵然她一把年纪,还是不由得还是臊得脸都红了。
秋纹站在一边,看见秦显家的,脸立刻白了。
贾瑛觉得两人这样子十分有趣,温和笑道:“大半夜将你招来,不为别的事,不过是契子上的变动罢了。”
骗鬼呢!秦显家的心里尤不定,听到这话内心是崩溃的。
贾瑛敛目看她,语气十分温柔体贴道:“我方才吃完饭突然想到,日后分家了,你们两家不也要分开了?旁人看了,还不知道怎么说咱们府呢。所以便做主,刚刚自太太那要来了契子。你明日递与你侄女,迎春会帮着你办好的。”
秦显家的听到这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大半夜,让她从二房一路横穿到荣禧堂来,还又故意在下了闩后,折腾一通拿了她一家的契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犯了什么大错,被赶过去了。明天一早,肯定就是话题人物了,平日里有仇的,谁都能踩她一脚。
秦显家的接过了契书,听见贾瑛又叫秋纹给她剪几两银子,这才注意到秋纹,这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心灰意冷离开了。
秦显家的刚走,秋纹便在贾瑛跟前噗通跪下了。
贾瑛不似以往叫人尽快起来,只长长叹了一气:“司棋的婶子,我放她一马,是因为我本不在乎别人平日里怎么斗。我收拾她,是因为她拿我做筏子,我当然要回击,我用这种手段,是她正好挑上了我最在乎的事情。”
贾瑛道:“平日里,你与袭人分着拉小帮派,你们与那些婆子斗着小打小闹,我也都无所谓。只因为府里到处都是这些,若都真情实感上心,只怕要抑郁死了。”
荣国府这艘大船,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开船的人也不掌舵,贾赦成日有吃有喝便高兴,根本不关心,贾政是个文艺青年,也不会管,只能尾大不掉。
“所以,你一直拿下面小丫头的孝敬,甚至是先前你偷拿东西,我都可原谅你。”
秋纹骤然抬头,一脸惊慌。
“你本比她还要同我亲近些,你若实话同我说,你对环儿有了心思,你伺候我一场,我也自然帮你周转,体体面面送你去他跟前。”
贾瑛这话一出,秋纹便挪过来,哭着求她。
贾瑛撇开手,同她道:“你生了二心,做出卖主的事情,我一刻都不想见你,怎么还能留你在我跟前?”
秋纹只听她语气与平日温柔无二:“也不必哭了,你我主仆一场,不如为你我都留个体面,你回去后将一切收拾好,今夜好好想想今后去处,我明日便帮你安排,由你娘领回去自行婚嫁也好,让你去伺候周姨太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