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瑛掀了被子,一脸悲愤看她:“你且笑我吧,总有一日我来笑你的。”
黛玉总算在她这里占了上风,心满意足也躺下了,不理她在一边嘟嘟囔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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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的事情被那位鲍二家的阴差阳错给搅乱了,元春那头可能还不知道,所以贾瑛求了王夫人捎带上她去看元春,况且许久没有见小侄子了,还怪想念的。
不过她想多了,王夫人根本没有放过这个八卦大房的机会,将那天贾琏小两口的事情抖了个完全,见元春一脸会意,贾瑛便放下心来。
“我要去看看小侄子!”
一边的小丫鬟主动引了她往外头走。
贾瑛跟着,一面翻检袋子中的小玩具,多数是她从金陵带回来的,这次来了,正好给谢小朋友。
待她发现附近没有声音时,才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那个小丫鬟更是不知所踪。
贾瑛愣愣抬头,在小径的尽头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第100章 如汤沃雪
冬末春初, 冰雪消融,草木正稀疏。
穆莳就站在小径的尽头, 遥遥瞧着这面。
他全然不是初次见面时跳脱桀骜的模样了, 年岁大后,沉稳内敛起来,唯独双目灼灼, 似乎被摩去了所有棱角的玉石,只在不经意间见着暗暗流动的光。
贾瑛被他这般看着,蓦然慌乱起来。
这两日,先是被四个丫鬟八卦,又是被黛玉逼问, 她们年轻懵懂,所以好骗, 她却在一次次说的时候, 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来。
贾瑛攥紧了手袋边沿,下意识转身便要折回去。却听到身后人道:“你今日离开,往后还有机会再见的,只是那时, 是不是有旁人,纵然我再如何费心, 总有算不着的。”
贾瑛听他这话十分恼火, 也顾不上心里那点别扭了,朝他步步走去,面上冷笑道:“你这是威胁我了?”
穆莳不接话, 只仔细觑了她半刻,忽然认真起来:“上次同你分开时,恰是危急关头,却也两相无恙,我便想,怎么再见,姑娘见了我便要转身就走。”
他又叹道:“情急之下激了你,是我的过错,却也让我明白,有什么关乎我的事叫你为难了,”他将声音放轻,说得上是小心翼翼,“发生了什么?”
贾瑛被他说中,心里一时涌上委屈来,却碍着面子,心里隐隐不愿在他跟前落了下风:“那时你送我的会真记,叫我母亲发现了。”
穆莳吓了一跳,他这会才想起自己以前不知轻重,送了人家不少旁人看来有问题的书,现下年纪,他是决计做不出那样事情来的。
他心知,面前的人实际上与自己相差不大,不愿敷衍她,更摸不准她是不是明白他那点心思,便揣了更多小心来,又因着当局者迷,生了不少心慌意乱来。
他磕磕绊绊道:“这本是我引的祸,你,你家中若是为难你,若你愿意,我可担下一切。” 这着实难住他了,一时不知道该问未来岳母是不是知道他了,或者说会不会影响她家中人对他看法,还是他这会说出愿意负责会不会被贾瑛误会。
他又急忙道:“我心中无半分勉强,甚至十分乐意。”
他一席话说完,就见贾瑛一脸惊讶看着他。
贾瑛这下被他这番话明白了个全,见他慌乱如少年一般,不知为何心里反而安定不少,绷不住笑了:“我要是被家里为难,你现下还能看见我吗?那书被宝姐姐帮我掩盖过去了。”
穆莳见她恢复了往常,放下心来,转而说起正事来:“阿瑛,我这里有本食谱,你定然感兴趣。”
贾瑛扬眉:“我才被发现了一本会真记,你就又送书给我,什么居心?你不怕等大哥哥回京,我向他告状?”
穆莳将手里的书递给她:“不过食谱,有什么问题呢?”
贾瑛将信将疑接过了,打开后,不过扫了一眼就涨红了脸。
“你,你在哪里弄到这书的?”
她手中的,就是她们前些日子诗社第一次集会的合集,甚至她刚好翻到的就是她写的序言,那里头她还毫不收敛照搬了面前这人的推荐。
穆莳假情假意叹道:“我当初可是毫不藏私告诉你的,想不到最后连功劳都没落下的,还成了告诉你的不具名路人?”
贾瑛臊红了脸:“我,我难不成还要在上头写下你的大名不成?况且这不过是我们姐妹几个闹着玩的,也不外传。”
若是真的要印刷外贩,她也不会把他这些推荐写上去了。
她说到这里,忽然又有了底气来:“这只是我们几个小姑娘好玩,你说说,你是如何拿到这书的?”
穆莳笑意更深:“我是怎么得到的,暂不告诉你,你且先看看这纸墨,再说是闹着玩。”
贾瑛听了,仔细拈了纸页,抬头讶然看着他。
穆莳没有看她,反而认真,甚至说得上是严肃:“我看了,这其中的诗文着实难得,你的编布也十分出奇,书市还没有这类书册,若你愿意,我可以替你刊发,利率风险平分。”
贾瑛一时震讶在地,既为没想到他会与自己不谋而合,甚至是亲自来补上了她最缺的这一环节,更是为他在其中展露出的与其他人全然不同的态度。
就连宝钗也说了,这些不是她们分内的事,大家都只以为她们是在玩闹,包括知道她下一步计划的探春,也不过认为她是为了解决会费的问题。
不是的。
她自己心里很清楚。
她是个只看了第一回 的人,虽然毫不在意的搅乱剧情,却不敢忘记第一回第一段的那句话。
——可使闺阁昭传。
她不将这书看做宅斗,不认为青春小女孩间的小嫌隙是勾心斗角,这些生动富有才情的女孩子,绝不是一个纸片一样的单一形象,更不想是婚后连名字也隐去,冠上了夫姓的某某氏。
所以她不喜欢林缃玉,所以她憎恶陈文道。
他们生在自由的时代,揣着各自的恶心目的,连一个清代心怀悲悯的男性作者都半分不及。
贾瑛心中情绪砰然胀开,撑得连喉言都酸涩起来,却只字都难说出口。
她怔怔迎上穆莳的目光。
他面容自然坦荡,无半分违心与奉承,更无一丝鄙薄或不解,甚至连往日的温和宽纵都不在,只是与她商谈的认真模样。
少年时,他愤世嫉俗,万事万物,着眼的角度便与他人不同些,如今是比她前世还要大的年纪,纵然静默内秀,其实什么都没有变过,只是不再叫人轻易见到他那副样子了。
贾瑛只觉得心下泛起一丝古怪,便吸了吸鼻子,故作镇静将先前与探春说过的计划,同穆莳又说了一遍。
两人乍然不谋而合,一切自然如汤沃雪。
穆莳抬眼瞧见不远处楼外挂上了一只风筝,叹了一气。
“那么,一切便如此定了,这会有人过来了,我也要走了。”他俯身,替她摘了发上的枯叶,顺势将她鬓发挽到耳后。
贾瑛满脑子还是两人的协议,一时没多想他的动作,点了点头。
穆莳忽然叫她:“阿瑛。”
贾瑛下意识应声,疑惑看向他。
他轻声道:“宝玉是她们唤你的,但你上一世,是叫这个名字,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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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姨!”
贾瑛回过神,就见谢曦小朋友一脸不开心看着自己。
她立即蹲下身,摸了摸小胖墩的头:“怎么啦?”
谢曦软软戳了她一下:“我刚刚叫了好几声,姨姨都不理我,我还叫了姨姨的名字呢。”
贾瑛一时脸上发烫:“对不起呀,我方才想事情呢。”
谢曦看了看一桌小姨给他带来的玩具,勉强接受了她的道歉。
元春在一边拍了一下谢曦的小脑瓜:“没大没小。”
谢曦哼了一声。
这会子,王夫人已回去了,因为谢曦小朋友哭闹,在元春的保证下,贾瑛就留在了谢府。
小孩子心性不定,谢曦过一会又去玩玩具了,元春便拉了贾瑛到身边,上了茶,两姐妹坐在一块说话。
“我听你谢先生说,你们现在开了个诗社,你还是社长?”
贾瑛点头。
元春笑道:“现在知道我当初教你的好了?当时只是背背诗,像是我要逼你如何一般。”
贾瑛讪讪道:“索性我们几个闹着玩嘛,我已经请谢先生当掌坛了,到时候,在她指导下,我定然能够学问水平大增。以后说不定还能当个女夫子呢。”
元春噗嗤一笑,听她提到以后,眼神蓦地复杂起来,拉了她,认真道:“宝玉,你且告诉我,太太最近,可有带着你去别的府里?”
贾瑛一懵:“我才回京呢,连家里亲戚都还没见全,所以还没出门。”
元春点了点头,更加放不下心来,叹道:“年里,不少人向太太打听过探春了。到时候赵姨娘听见信,太太可就要找你麻烦了。”
贾瑛背后一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