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菲儿道:“这每一样都是原来府上常做的,不知道现在府上还常不常吃,来先尝尝这个。”
言毕这桌上菜肴一转,一盘枫泾丁蹄就转至史鼎眼前,史鼎举箸便夹,这肉嫩滑弹爽,入口香酥,倒是比自己府上更合味。
史菲儿见其动了筷子,慢慢道:“这道菜其实你祖父还起了名字,侄儿你知不知道?”
这倒是头一次听说,史鼎一愣,“侄儿不知,还请姑母赐教。”
史菲儿一字一顿道:“你祖父称其为莫伸手。”
“莫伸手?”
“对,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史菲儿顿顿解释道:“你祖父曾言官场之上涉及颇多,莫因繁华迷了眼。”
这席话自然是史菲儿自己鬼扯,而且莫伸手,伸手必被捉也是出自刘少奇之口,反正这史家老爷子作古多年,如今可不是由着自己胡编,反正也无从考证去。况且今日自己就是要去诓人的,不逗逗史鼎怎么能诓出实话?
史菲儿说的是轻描淡写,但史鼎仿佛像是被戳中心事,眉头一下皱了起来。史菲儿不以为意又开口道:“如今知了这诨名再尝一口,看看滋味如何?”史鼎无奈举箸又夹了一筷入口,原先的甜香之后后味竟有了一抹微酸。
作者有话要说: 枫泾丁蹄是上海菜啦,放在这里是剧情需要。其实我就是有点馋了,捂脸
第二百七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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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鼎被贾母请去府上叙叙旧,史菲儿便特意用了史府家中的传统菜品来款待史鼎, 这第一道便是枫泾丁蹄, 而且还告知其这道菜昔日里史府称之的诨名, 史鼎吃着顿觉得到口的菜品忽然间就改了滋味。
史菲儿可不管是史鼎有没有觉得菜品变了口味,将旋桌一转, 又一道菜品转至史鼎眼前。这味菜史鼎也是熟悉,家中宴客时也会做,不过史鼎本就是个常年出征在外, 对饮食一事所求不多, 虽然这菜滋味甚好, 但史鼎倒没觉出其中层层叠叠的丰富滋味来。只是菜都到了跟前,史鼎自然不好拂了姑母的好意, 举箸便夹。
史菲儿瞧他夹菜入口道:“这菜肉中滋味大半都融进汤中, 你怎么不品汤, 反倒先出起肉来了?”
史鼎一听放下筷子道:“姑母说的是, 这道三套鸭乃是府中宴客之常菜,只是侄儿我久在沙场, 这种细致滋味着实咂摸不透, 若是强让我来品评, 也不过就是一个鲜字罢了, 哪里说得出许多。只是如今好奇一样, 不知道这道菜还有何诨名?”
史菲儿见其开口来问,也不卖关子,直言道:“你祖父为其起了个诨名, 称其为官之道。”
史鼎一愣,用筷子指了指面前的菜问:“这官之道如何做讲?”
史菲儿一笑道:“这说来也简单,这三套鸭家鸭中藏野鸭,野鸭中又有家鸽,好比这官员一级之上还有一级。这菜汤中滋味繁复,可达七层之多,也犹如身在官场中,有时做事被各方牵住了手脚也般。若想真品得其中滋味,倒是要身在其中才能知晓。”这番话说完,史菲儿便见史鼎捧起汤碗自斟一碗,细细咂摸起滋味来了。
此番再吃,史鼎倒是能有些品出其中滋味复杂来,一碗饮罢,史鼎放下汤匙咂咂嘴道:“不只是因听了诨名倒觉得更有滋味了,我倒是头一遭咂摸出这许多滋味来。”
史菲儿点头道:“昔日我便问过你祖父,为何是这诨名,你祖父对我言:你这一生怕是无法咂摸出,如今想来这汤鲜美依旧,不过我始终无缘为官,自然感悟差了许多。”
“姑母这便是说笑了,我自是不信的。”史鼎摇摇头。史菲儿也不多做解释,又将旋桌微转道:“下一道菜吃些清淡的吧。”
史鼎再瞧,一个白瓷八角小方盆中间方方正正放着块白玉豆腐,周围浅浅漾着一洼靓汤。史鼎笑道:“今日能吃到这玉函泥也是难得。这道菜我倒是喜欢,觉得有趣的紧。每每吃时都觉得那泥鳅着实太笨,怎么就如此乖乖的钻进豆腐中去了呢。”
史鼎顿了顿瞧向贾母:“不知道这道菜的诨名又是何?”
“不由己。”史菲儿也是回答干脆。
“不由己,不由己!”史鼎低声念了两遍,朗声笑道:“好一个不由己,这名倒是再贴切不过了。今日我再仔细品尝一番。”史鼎说完倒也不客气,举起汤匙将盆中豆腐一下舀去了小半,大吃大嚼起来。许是这菜对了史鼎的胃口,不肖片刻,竟将其吃了个干净,连汤都未剩。
史菲儿一旁冷眼瞧着,一旁吃了几口素菜。史鼎驻了筷,脸上少了几分笑意:“今日来姑母这领的一餐可是收获颇多。莫伸手、官之道、不由己,侄儿都算是知晓了。不知姑母还有何教训,侄儿洗耳恭听便是。”史鼎这番话和方才大不同,其中多了几分挑衅意味。
史鼎来贾府之前心中便颇有顾虑,毕竟姑母是史府出去的,若是日后有变,那少不得还是要看在两府的情分上要顾全一二。可如今瞧着人家打心眼里是瞧不上自己呢。否则怎会上这道泥鳅钻豆腐给自己?这是摆明了讲故事笑话自己呢!
史菲儿对史鼎言语挑衅倒是不以为意,嘴角一挑道:“这才吃了几个菜?难得我命人做了这么一大桌子。你且慢慢吃,我们慢慢说话。你看这早回头、细思量、明眼辩你还连尝都没尝呢。”说罢史菲儿将菜品一转,几个史鼎还未吃的菜都转到了跟前。
史菲儿也不劝史鼎动筷,自己细斟慢饮,喝了一杯酒下肚才又开口道:“这天底下最不缺的便是明白人。而比明白人精明的便是自诩聪明之人。我如今也算是有些阅历的,可细细将这些人过了过,这聪明的也好,糊涂的也罢,却都不如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大智若愚这四个字你与谁说,谁都知道,可你若是说明了让谁去做个愚者,怕是万千中只存那么一二罢了。”
史鼎举着筷子也不下筷,也不瞧着贾母,似乎若有所思。史菲儿顿了顿继续言道:“大丈夫行事,一来问心无愧,二来则看此事端正无偏,三则是思量私利合洽。若光论些大义,这是圣人行事了。若常人不论私利则太过虚言。但即便裹了私利,仍需在意四个字。”
史鼎将筷子撂了:“侄儿敢问姑母是哪四个字?”
史菲儿顿顿道:“再普通不过,便是天地良心四字。有了这四字垫底,便是裹了再多的私利,天底下也无人能说出个不字来。”史菲儿也住了筷,这一餐自己着实是没有胃口。
史鼎点头道:“谢姑母赐教了,改日得了空再来向姑母讨教。”史菲儿摆摆手:“哪里话,我们姑侄两个说说闲话吃顿家常饭,说什么赐教受教的。你得了空了只管来便是,如今也是方便,时常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史菲儿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倒是要问问你,你祖父给这些菜品的诨名起的如何?”
史鼎暗暗咬牙道:“自是不错的。祖父乃是有大谋略之人,是我这样孙辈万年也不能及的。”
史菲儿摇摇头道:“自古云:长江后浪推前浪。后人到底要胜于先人才不枉费先人打下的一番基业。不过细论起来,这攻于守还是更易些。所以适时明白这世上明白人多也是件好事。毕竟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你身居要位,行事自然谨慎,不用姑母多言,但怕不知多少背地里眼睛瞧着呢。动前慎之又慎才是更好啊,切莫做得不偿失、悔不当初之事啊。”
贾母言语恳切,一席话说的史鼎连连点头,之后两人便都不在多言,只等饭散了席,又喝了茶,史鼎推说还有事,此时史菲儿也不多作挽留,只是又扯了几句闲话,又交代其问候湘云母女,出府时又命人带了礼物给史湘云母女。另外装了几匣新做的时令小点心,贾母特意交待让其休息时垫垫肚子用,史鼎推脱不过,只得受了。
出了贾府,史鼎自然回了自家,进了府,先命人将贾母给史湘云母女之物尽数送回去,便回自己书房去了。
独坐书房中,史鼎开始细细琢磨今日之事。今日哪里是去赴宴叙家常去了,分明是受教育去了,贾母说的话句句有所指,这又如何听不出。可偏偏这句句所指之事又都是直指自己心中最为隐秘之事,这才让史鼎心生恐惧。毕竟这事牵扯甚多,风险又大,自己平日里已经处处存了小心,究竟是何处漏了风声?史鼎想不明白。
不过贾母这番话倒是真引得史鼎深思,姑且不谈何处泄了消息,单论此事值不值得一搏便让史鼎动了心思。毕竟父亲在时对此事颇有信心,一心想着光耀门第,可如今父亲已经作古,虽说此事他与自己细论过,但史鼎心里还是颇有疑虑的,只是那时已经上了船,如今想要下船着实不易。
可真的值吗?若真的事成了,昔日诺言能兑现吗?早些时日自己还不觉得如何,可是这阵子一些事史鼎瞧在眼里,心里也是有些忐忑。若这事要是不成,史鼎深吸一口气,那画面自己可是不敢去想了。
史鼎在书房里端坐了一夜,彻夜未眠。次日一早有下人捧着洗漱之物、早膳食盒前来伺候。史鼎喝了口茶,身边常随将食盒里的点心捧出,史鼎随意捏了一个,还未进嘴就听见一旁的小厮道:“爷,那不是吃的,昨日姑老太太嘱咐说,那是个讨个彩头伴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