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提切利神情颇为讶异,连洛伦佐都显然没想到还会有这种情况。
他印象中的这个姑娘是睿智又冷静的学者,但在这两三年的分别里,竟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二十多家?!连雇佣兵团都可以负担?!
“我和达芬奇直接回去增援人手,你们注意南边的动向,西北至少有我们来响应。”她站起身来,露出了笑容道:“至少对于斯福尔扎先生而言,米兰的繁荣与稳定,恐怕要比轻飘飘的神教认证来的重要。”
一个谋反上位的雇佣兵之子,如果还忌惮所谓的上帝与天堂,也不可能踏着鲜血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战争不是那么轻松的游戏。”波提切利严肃了许多:“而且波吉亚家族有多年的下毒史,你一定要小心所有的事情。”
“我会陪着她的。”列奥纳多不假思索道:“即使真的要直面战争,她也会在后方调度指挥,不会被伤到一根寒毛。”
“但愿如此。”洛伦佐皱眉道:“你原本不必经历这些波折。”
“躲在碧提宫里,然后看着战火滔天吗?”海蒂笑起来的时候,如前世一般成熟而又洞察:“特洛伊的故事并不有趣。”
领主站起身来,看向旁边的波提切利。
“看来某位富有的雇主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淡淡道:“我们应该让她与她的未婚夫好好谈谈。”
列奥纳多怔了一下,意识到了波吉亚之前的那些质疑。
“我会和波提切利过去拖延时间,你们尽快换好仆人的衣服,侧门不远处就有搬运粮草酒桶进出的马车,北城门五里外有接应的车队。”领主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声音冷淡而毫无感情:“记得活着回来谢我。”
门被嘭的一声关上,德乔从旁边升降梯的暗格里取来了男仆和女仆的衣服,示意他们快点换衣服离开这里。
海蒂接过颇为熟悉的女仆装,心想自己这两辈子都与战争是解不开关系了。
他们背对着对方开始更换衣服,德乔则或左或右的帮忙递着系带。
“海蒂——”列奥纳多低头穿着长靴,语气颇有些忐忑:“我今天下午说的那些,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他当时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帮她挡开那个自大又傲慢的家伙。
“嗯?”海蒂戴上了手套,把脖颈和耳畔的首饰摘下来,语气颇为平静:“我们现在就是已经订婚的关系。”
“哎——是吗?!”达芬奇差点把扣子拽掉,语气有些不稳:“你已经想好了?”
“做最坏的打算。”
如果真的战败,她被法国人或者罗马人带走,在教皇面前也可以有足够的理由抗婚。
在眼下,列奥纳多是她最合适的选择,何况她原本就有些喜欢他。
——那种喜欢并不算浓烈而狂热的爱,但至少在其他男性身上都不曾出现过。
他聪慧、开朗,而且对许多事情都有开放的认知。
更重要的是,对她本人没有各种意味的威胁。
他们两人换好了衣服,先后走向了用来搬运东西的暗梯,一个接着一个从高楼上降了下去。
克希马就守在楼下,在见到他们两人的时候顾不上解释太多,打开了马车上老式酒桶的盖子示意他们赶紧钻进去。
老牛长鸣了一声,开始慢吞吞的往外走。
这一路上,都没有任何人对此有什么怀疑。
海蒂一路上都在思考着这一下午发生的事情。
洛伦佐的意思是不是,他以主教的身份,已经承认了他们两人的订婚?
这个时代没有电脑系统,连婚约都只是口头的契约,却比任何时代都来的郑重而又无可解除。
他们颇为狼狈的在城郊换上了另一个马车,两人的身上头发上都沾着酒渍,颇有种发酵的味道。
海蒂摘下了发梢的碎葡萄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如果你当时肯吻我的话,也许事情会简单的多。”
达芬奇的脸红了起来,不自然的咳了一声。
第57章
凯撒坐在会客室里,慢条斯理地喝了半杯葡萄酒。
伴随着大门打开,洛伦佐大步走了进来:“下午好,波吉亚先生。”
少年抬起头看向他,似笑非笑道:“她已经走了,对吗?”
“您似乎性子太急躁了一些。”洛伦佐坐在了他的面前,语气依旧不疾不徐:“等待是一种美好的品德。”
“美第奇先生,外界传闻您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几年前还将偌大的家族产业再次振兴。”凯撒放下了玻璃酒杯,神情再无在海蒂面前时的半分天真,反而老练如成年人:“可您对这种几乎稳赚的交易都无动于衷,确实不够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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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垂眸打量着这面容美好如天使一般的男孩,慢慢道:“看来教皇教了你不少东西。”
“佛罗伦萨有颇为盛大的游行庆典和剧场表演,”他站起身来,语气平静而毫无波澜:“如果您有意留下来过圣诞的话,碧提宫永远欢迎您。”
“等一下——”少年加重了语气道:“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无视佛罗伦萨子民的死活,无视唾手可得的荣誉,连与教廷重新交好的机会都任之消逝?!”凯撒冷笑一声,反问道:“还是您对这场战争有绝对的胜算,自负到不需要任何势力的帮助?”
洛伦佐站定了脚步,转身看了他一眼,露出淡淡的笑容。
“小孩应该离政治远一点。”他轻描淡写道:“太年轻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海蒂在返程的路上不敢落脚休息,即使是在小河山泉边简单洗漱也用了最快的速度。
由于战争可能到来的缘故,两个年轻的孩子都留在了佛罗伦萨,以确保在危机情况下能及时与父母保持联系。
他们两人一路上在清算着财产和开支,以及计算制造各种武器所需要的时间。
万幸的是,早在半年以前,阿塔兰蒂便写信过来告知他们四家铁匠铺和木匠铺都已经买了下来,而且经营状况颇为不错。
购置这几个店铺的初衷是为了以更低的成本打造农具和牧具,不断拉升自家农产品与其他牧场主的价格差距。
但在战争即将到来之际,还真能转换功能成为兵械加工工坊。
“我们不能在米兰城内做这些事情,”达芬奇喃喃道:“斯福尔扎是个谨慎又贪婪的人,他一旦发现,可能会试图借此吞噬掉我们的所有财产。”
海蒂应了一声,在地图上标记出一个靠近西南方向的牧场:“把这里当做大本营,一半地方用来练兵,另一半用来火器试炼,怎么样?”
“而且要控制人员流动。”达芬奇拿出铅笔补充道:“一旦有投机者试图去告密,事情会更加麻烦。”
马车虽然颇为颠簸,但并不影响他们对总体规划的设计。
和列奥纳多合作真是非常愉快的事情——
海蒂往往不用做过多的补充,甚至只用提示一两个单词,他就能飞快的领会她的所有意思。
由于这些年长期又多次的合作,他已经完全习惯了现代化的思维方式,对图标和预算表之类的东西也颇为上手。
“但是——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达芬奇看向她道:“你知道‘坎特雷拉’吗?”
海蒂有些茫然:“他是谁?”
“不是人,是一种毒药。”达芬奇对此有些忧心忡忡:“这是波提切利告诉我的。”
波吉亚家族据说世代相传着一种毒药,用以秘密的抹杀或威胁政敌。
这种毒药无色无味,也没有人见过它具体的形态,但据说吃下不久就会一命呜呼。
达芬奇也不确定那些传说的真实性,但还是解释了大概的内容。
是……□□?
或者和□□有关的混合物?
海蒂思索了片刻,开口道:“以后你随手带一根银针,吃饭之前先用它搅拌一下。”
“因为……银是圣洁的?”列奥纳多露出狐疑的表情:“十字架呢?”
“不是这样的,如果饮水或者饭菜有毒的话,用银针搅拌以后会立刻变黑。”
这个时代的提取物往往都不纯粹,杂质的存在会让银质品发生反应然后变黑。
海蒂没有接触过这一段历史,但大致知道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
人们下毒的工具,主要还是依靠三氧化二坤,也就是红矾。
“万一,我是说万一,”她加重语气道:“你在吃完什么东西以后,感觉到呼吸困难,喉咙疼痛,就立刻催吐把食物全都吐出来。”
达芬奇用讶异的眼神看着她:“炼金术里还讲了这些东西?”
他这些年越来越想拜访她的老师,跟着学些新鲜东西了。
“一定要催吐到吐出清水为止,然后去补充鸡蛋和牛奶。”海蒂颇为严肃的确认道:“听清楚了吗?”
“嗯,清楚了。”列奥笑了起来:“我们给阿塔兰蒂也带一根银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