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好——达奥伦诺。”海蒂低下头来,给他看鸟类的内部构造:“你看,没有直肠,不用储存粪便,这是减轻重量的方式之一。”
“还有骨骼……”达芬奇隐约发现了什么。
他剥下来两节骨头,掂了掂又切开来看:“好像里面是中空的?”
除了修长的披毛以外,他们辨认出了气囊和肺的存在。
海蒂在旁边记了一些笔记,顺手撕了一张纸折成纸飞机,示意他看向这里。
她找准了风向和角度,将那小三角般的纸飞机送到了空中——
那折纸便如同鸟儿一般辗转漫游,而且还在空中打了两个转。
“这是怎么做到的——”达芬奇露出惊喜的表情:“可以教我吗?”
海蒂低头又撕了两张纸,教他怎么折叠出机翼和机身出来。
“而且如果机翼被揉成圆筒般的形状,飞行的方式也会改变。”
男人专心致志的学着她弯折痕迹,不一会儿也叠出一样的作品来。
他扬高了手让它遥遥飞走,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海蒂侧头看着他,忽然有了更好的主意。
“如果我们找到轻薄的木板还有皮筋的话……”她飞快的拉着他去洗手:“我们可以造出能飞更高更快的作品出来。”
这种材料估计要去杂货市场里才能找到。
海蒂和他交谈着如何储存动能和设计机翼,一路走近了人声鼎沸的杂货市场。
妇女们围在大筐旁兜售着海鲜,小贩在叫卖着蜂蜜和糖浆。
还有人在表演戏法,摊位上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让人目不暇接。
皮筋应该用牛皮还是牛蹄筋呢……她想到的是那些小孩做的航模,不断寻找着类似的材料。
列昂纳多也大概知道她想做些什么,跟着在旁边寻找。
他看到各种木戒指和银戒指,还有……鎏金的,镶嵌着红宝石的一根钢笔。
列昂纳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这绝对不是另外一根,上面的磨痕都熟悉可见。
小贩露出狡猾的笑容,神神秘秘道:“这是我今天捡到的最大的便宜——有个小孩儿说他在路边捡到了这个,拿五枚金币就卖给了我。”
“捡到的?!”
“呵——谁知道他是从哪儿偷来的?”小贩摆手道:“指不定是哪个女佣的孩子偷偷进了主人的房间。”
海蒂刚好也找了过来,在看到那根笔的一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的笔居然出现在这里,如同被转移的赃物一般。
那小贩见有位穿着精致的年轻女人过来,举起那金笔招徕道:“来自威尼斯老公爵的旧笔——女士要考虑一下吗?”
海蒂怔了一下,直接问道:“多少钱?”
“十二金币!”他试图给出一个概念中足够合理的数字:“不能再便宜了!”
“那男孩长什么样子?”达芬奇皱眉道:“卷头发吗?”
“对,卷头发,长得还挺可爱的。”小贩咂嘴道:“搞不好是哪个私生子卖了他老爹的东西吧。”
两人在带着笔回去的时候,都有些沉默。
海蒂没想到会是达奥伦诺偷了她的笔——这样小的孩子,不光知道摸进卧室翻找出东西,而且还恐怕当天就把它转卖了出去。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行为?
她把那支笔收好,和达芬奇解释道:“回去了以后,先不要责罚他。”
达芬奇松了一口气,解释道:“好好跟他解释,应该会知道错的。”
海蒂点了点头。
在他们走进屋子里的时候,卧室突然传来了什么被打翻的声音。
海蒂下意识地快步走了进去,发觉那男孩惊慌失措的站在床柱旁,衣服里明显鼓出来了一些什么。
她眉头一皱,开口道:“达奥伦诺,我们知道你在做什么。”
小男孩开始发起抖来,如同想起了被痛打时的情景,小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达芬奇有些担忧的看向他,叹了口气道:“把东西拿出来,小恶魔。”
萨莱这个称呼不知道为什么,在海蒂耳中听着带几分宠溺和无奈。
列奥纳多不会单纯只认为,这孩子是顽劣调皮吧?
那男孩把衣服里藏着的小怀钟取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还没等海蒂开口,他先开始小声的啜泣了起来,眼泪都不断地往下淌。
“我错了……我只是想给爸爸看看这个东西……”
“小恶魔,这种事是错误的,你知道吗?”达芬奇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和而又认真:“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可以拿,更不可以藏起来。”
海蒂示意他先过来自己这边,又多问了一句道:“达奥伦诺,你还拿过别的东西吗?”
男孩哭的更委屈了,开始抽噎着发抖:“没——没有。”
她皱起了眉头,把口袋里的钢笔拿了出来:“那这个是什么?”
“这——”男孩露出惊慌的神情,往后退了一步,仿佛自己是要被她虐待了一般:“我不知道,夫人,求求你不要惩罚我——”
海蒂深呼吸道:“达奥伦诺,哭泣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但不管因为任何理由,你都不可以行恶。”
男孩哭的更大声了,胡乱的擦着眼泪道:“我没有见过它,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真的很抱歉……”
他哭的委屈又可怜,如同被恶魔折磨的小天使一般,漂亮的小脸都挂满了泪珠。
达芬奇有些不忍的看向她,在开口试图息事宁人之前就被她堵了回去。
“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海蒂严肃道:“你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
“今天你只能在柴房里睡觉,而且不能喝橘子水。”
“如果再让我看见类似的事情,我们会直接把你送回你父亲身边,听到了吗?”
小男孩抽噎着点着头,还在试图反驳:“我真的没有见过这个东西,请您相信我……”
小孩的天真与愚蠢从来都是相伴相随的。
海蒂心里叹了口气,示意他先出去洗洗脸。
她转头看到达芬奇神情复杂的站在旁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可能因为这件事,想到了小时候同样无助哭泣的自己。
他在童年的时候……会不会也有很不好的回忆?
他刚才……是害怕自己体罚那个男孩么?
-3-
“列昂纳多?”
达芬奇回过神来,看向她道:“这孩子……确实顽劣了一些。”
海蒂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语气放缓了一些:“不能纵容他,但也没有必要采取极端的行为。”
她前世生育和抚养了三个孩子,一直是仁慈又理智的母亲。
她知道该如何对待这样的小孩。
“也许他确实是想给家人带一些钱回去。”达芬奇下意识地解释道:“我们也不能把他想的很坏。”
海蒂注视着他,良久才移开眼神。
他的行为与话语,其实是相反的。
虽然叫他小恶魔,责备他不够守规矩,可行为却也在无意识的帮他遮掩和调停着。
他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希望看到这个男孩太委屈的样子。
这种补偿心理……恐怕也与他冰冷的童年有关系吧。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都渐渐恢复了平静。
钢笔也好摆件也好,再也没有丢失过什么。
小男孩显然长了记性,虽然在见到她时变得更怯懦了一些,但做事也渐渐麻利了起来。
为了奖赏他的进步,海蒂送了他几个小玩具,男孩久违的又笑了起来。
佛罗伦萨再次传来了消息,听说是领主的病情还在反复之中,但并没有催她回去。
听说那边有些葡萄园的藤叶出现了一种怪病,好在目前情况并不算严重。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信也陆续寄了过来。
既有来自费拉拉公国的问候,还有其他在佛罗伦萨的老友的信函。
几个老贵族都盛情邀请她参加什么庆典或者宴会,波提切利则在罗马致以了遥远的问候。
海蒂从牧场巡视回来的时候,心情有些不太好。
接连的雨水让草仓受潮,好些奶牛都恹恹的,也不能确定是否是生病了。
十一月的天气潮湿多雨,米兰教堂前的广场便如同一面光滑的大镜子,往来行人的倒影都颇为清晰。
她举着伞回来的时候,发现列奥纳多在门口等待着她。
海蒂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好像……这一年里,都会等待着自己的归来。
她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泡在教堂一呆就是从下午到深夜,而且开始常常泡在画室里画画,可又不肯给她看自己的画稿。
而且总是会给她带一些小点心,虽然不算什么很精致的食物,却恰好都是她喜欢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