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确定自己可以救治多少人,但必要的包扎止血和清理创伤的手段都已经提前和修女们科普过,这时候应该也能起到一些作用。
按照现有的军事体系,弗洛伦撒想要防备罗马教廷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后者的军饷不知道有多少被官吏们中饱私囊,连随便一个小官都吃的脑满肠肥。
可问题在于,当初同时并立的三教皇被同时废除之后,如今的罗马教廷实际上依附着法国,而且同时还拥有意大利的一大部分管辖权。
——蜘蛛国王已死,小国王又尚且年幼,这个国家当真如洛伦佐所言,由那对野心勃勃的夫妇代为摄政。
那支庞大的军队在三天后果真抵达了城下,开始架设攻城梯和各种投石车,前线也陆陆续续地有伤员送过来。
听他们说,现在的战势拉扯不下,法国的长弓手和火铳都相当强力,再加上人数的优势,佛罗伦萨抵抗的略有些艰难。
海蒂有些心烦意乱的听着这些讯息,在交代完药粉的稀释和注射方法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
如果要守御攻城的话,沸水和沸油也应是极有杀伤力的武器。
她在这一瞬间就想到了城西的开水房,还有那运行良好的锅炉。
“德乔!跟我带着人过去!”
在这一刻,她直接带着车队去了开水房,嘱咐匠人烧旺炉火多多煮些沸水,哪怕直接煮不经过滤的河水都可以,然后用马车驱动着接近二十多桶水去了城下。
等人们开始准备卸货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了远处的马粪堆,抬手指示道:“把那些粪水舀进去!”
大伙儿虽然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却也颇为顺从的照办,开始七手八脚的把那些滚烫的粪水混合物往升降梯上搬。
开水是烫伤人的利器,而夹杂了粪便的开水不但污臭难忍,还极易引发难以治愈的细菌感染。
海蒂在这一刻直接带着他们把一桶桶热水送到城楼之上,再找准角度倾洒而下。
那些沸水劈头盖脸的浇上攻城者的脸上和手上,有些人为了躲避甚至直接从长梯上猝然坠落,摔到地上便没了气息。
达芬奇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西边,他在帮助填装弹药和调整巨弩。
在注意到这接连不断的沸水开始如链条般不断供应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海蒂过来帮忙了。
两人隔着遥远的城墙对望了一眼,然后继续默契的相互配合着继续击退这一波又一波的敌人。
海蒂临时指派了自己手下的几个伙计帮忙控制运水浇粪倒水的过程,第一时间返回了后方,开始教那些惊慌失措的农妇们做三明治——
这个时代连这样简洁又方便的食物都没有。
它原本就起源于犹太人的逾越节,如今由她来指挥着批量生产也似乎足够合理。
只吃些干面包不足以支撑巨大的体力消耗,要给予士兵们足够的糖分和脂肪才可以。
成箱的快捷食物被送了过去,士兵们甚至不用停下来就可以一手吃饭一手操控箭弩,滑膛/枪的轰鸣声犹如此起彼伏的烟火声。
战争开始逆转,城外的攻势也渐渐弱了下来。
领主直接吩咐打开城门反攻出去,甚至可以直接南下攻到罗马。
既然是那教皇主动发起的战争,他们不仅可以夺回四年前被占领的萨尔扎纳城,甚至能夺下更多的领地和港口。
巨型箭弩由十辆车同时往外运输,雇佣骑兵和滑膛枪手都开始成群结队的向外开动。
海蒂匆匆安排好护士般的女仆修女们带着药物登上另一辆马车跟着前行,忽然发现她安排了绝大多数人,自己却好像没有去处。
这夜间的两三个小时里,法国人开始不断撤退,城内也有人在驻守保护。
如果她跟着前行,也许可以起到更大的作用——
还没等她找到另一辆车,那褐发的青年骑着黑马疾步而来,利落快速的在她的面前停下。
“上来吗?”列昂纳多一挑眉,对着她伸出了左手。
“好。”海蒂握紧了他的手,一个用力就上了马鞍,坐在了他的怀中。
他不假思索地握着缰绳抱紧了她,抬眸高声道:“hya——”
黑马昂首长嘶,带着他们两人同军队一起奔驰而去。
-2-
教皇国的面积是佛罗伦萨的两倍,而且在东西两侧都拥有贸易港口。
虽然罗马本身难以发展贸易和农耕,但教皇国东北侧的大片领土都颇为肥沃,而且拥有多个临海港口。
一旦强攻下来,就可以与威尼斯和法国有更加便捷的接触,以及能够更加快速的发展舰队。
这场突袭战争来的猝不及防,但谁也没有想到佛罗伦萨这样的一座小城能够凭借惊人的武器抗衡法国和教皇国。
而那不勒斯也以极其惊人的速度进行回援,开始出动军队攻击罗马教廷的福萨诺瓦及周边地区。
这样一来,反而教皇国腹背受敌,法国的军队倒是以闪电般的速度撤了回去,还跟洛伦佐又重新签订了一条合约,表示这些行动完全是‘被蛊惑’和‘无意冒犯’。
英诺森八世直接慌了阵脚,开始忙不择路的跟两国同时发出和平条约,再次要求休战。
——正如同四年前他的前任做的一样。
不计后果的煽风点火甚至发动战争,然后再颇为狼狈的想要强行收场。
可这次没有这么容易了。
洛伦佐原本就看中了东部地区多时,此刻乘胜追击着夺下了多座城市,一路从乌尔比诺打到了佩扎罗,开始掠夺沿线一带的城镇。
虽然这些村庄和领地都有部分雇佣军或民兵看守着,可谁都没见过那样骇人的火炮和枪支,有的部队甚至在听到轰鸣声时就开始狼狈的四处逃窜,根本没有守卫的意思。
也就在这个档口里,教皇再次请动了来自威尼斯和其他公国的说客,希望再次求和。
虽然美第奇家的小儿子也在罗马,可那位领主显然儿子众多,完全无法构成真实威胁。
和约不仅仅让教廷重新承认了美第奇家族的教籍,还直接授予了他在当地的教皇身份——
政教合一的双重荣誉无异于给予了洛伦佐更加锋利的獠牙,连加冕礼都直接在签和约之后当场完成。
这一战,直接让佛罗伦萨的领土横贯岛屿的中部,吞噬的多座城池都重新安排了人予以管控,甚至连北方毗邻的斐拉拉公国都惶恐不安的派大使过来示好。
在战争结束的那一刻,大军凯旋归去,佛罗伦萨城陷入了五天五夜的狂欢之中。
雇佣兵和铁匠们快活地跳着舞,演员们绘声绘色地再现着那辉煌的时刻,教堂里的唱诗班开始编出新歌来赞美这位领主的种种功绩,连带着多位画家都开始创作全新的绘画,试图让更多的美第奇族人与众神同列。
如今的洛伦佐·美第奇,不仅是政治意义上的最高领袖,同时还是这座城市的教皇。
哪怕是赎罪券在钱柜中叮当作响,金币的光芒也照亮的是美第奇的家徽。
他久违的饮酒举杯,向众人示以致意,人们高声欢呼祝愿他长命百岁,佛罗伦萨的春天永不离开。
这一场宴会实在举行的太晚,以至于等到宾客们相继离开杜卡莱王宫的时候,天际已经晨光熹微。
洛伦佐久未饮酒,今夜放纵般的喝了太多,以至于走路时都有些摇晃不稳。
克拉丽切和孩子们早在子夜时分就已经相继睡下,克希马只能脚步有些不稳的把他扶去书房休息,免得打扰到有些神经衰弱的领主夫人。
海蒂见他一个人有些搀扶不动,便过去帮忙扶了一把。
喝这么多,痛风的时候恐怕又要受不少苦。
那男人眼神说不出是沉醉是清明,在被扶进书房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到地上。
他有些艰难地站稳,转头看向了克希马。
“你到门口等候,我有些话想对基思勒小姐说。”
侍从听话的应了一声,转身去了门外。
海蒂下意识地帮他倒了一杯清水,轻声道:“喝一点吧,也该醒醒酒了。”
洛伦佐没有接,而是皱着眉看向她。
他原本想开口感谢她为佛罗伦萨做出的一切,以及她在战争中出色的包扎止血技术。
如果没有她,也许现在这座城市已经被教皇夺走了,他和他的家人们也未必能够平安活下去。
可在这一刻,他在夜色中注视着她,心里却有几分不甘心。
他已经习惯了放弃太多东西了。
从年少时放弃初恋的爱人,到为了婚姻和政治稳定放弃自己的自由,再到为了家族和城邦的平衡放弃许多索求与执念——
作为一个领主,他应永远冷静,永远清醒。
也永远能面不改色的放下任何事情。
当他注视着那双浅蓝色眸子的时候,内心却仿佛能听见野兽在挣脱铁链一般的嘶吼声。
正如在那场舞会中的一样,他只要再低一下头,就可以吻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