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齐来到办公室的时候,笑容很阳光的跟达芬奇打了个招呼:“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看一下这个。”达芬奇抬头瞅了他一眼:“又长高了不少啊。”
小伙子嘿嘿一笑,过来看他推出去的文件。
“确实,西边的木材更贵,而且进口的更不便宜。”巴齐翻了两页道:“如果是三四年前,情况可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为什么?”尼可罗纳闷道:“以前西班牙人和法国人也没少砍树吧?他们最近在对我们限制出口吗?”
“没有,”列奥纳多摇头道:“这几个国家的贸易状态都很正常。”
“听说从去年年末开始,西班牙就在进口木材了。”巴齐坐在旁边道:“我在老家休息的时候,酒馆里还有人家骂说不该卖那么早,如今多周旋几番,说不定就够老婆本了。”
“西班牙在进口木材?”列奥纳多露出警觉的眼神:“法国呢?”
“法国和我们国家都有一部分伐木地在往西班牙输送木材,”巴齐不确定道:“也许是战争的原因?”
西班牙先前打了两百多年的仗,比英国和法国还要折腾。
严格来说,应该是卡斯蒂利亚王国与阿拉贡王国——但就在十九年前,卡斯蒂利亚的公主伊莎贝拉嫁给了阿拉贡的王子费尔南多,并且在之后的几年里,他们陆续登基称王,让这个国家拥有了西班牙王国的名号。
从1479年直到如今,西班牙王国都在飞快地完成着秩序和规模的发展,也在悄无声息地蚕食着附近的弱小城邦。
“比萨人谈起那两位陛下的时候,都称呼为‘天主教双王’,”巴齐微微地摇了摇头:“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一直有人偷偷坐船逃出来。”
列奥纳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这些年忙着与法国还有罗马教廷纠缠不休,已经完全忽视了这个潜在的威胁。
他示意巴齐先下去待命,示意尼可罗把情报机构的人叫几个上来。
有些事情需要及时的进行确认……最好情况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负责监控西部情况的官员很快到了这里,小心翼翼地解释着他们观测到的情况。
“法国和西班牙……确实贸易和联系都很密切,最近一年里好像有什么大单的生意。”
“西班牙……”他有些踌躇地看了一眼列奥纳多的表情,有点不知道从哪里开口:“西班牙对女王并不是很尊重。”
尼可罗直接冷了脸色,往前一步问道:“不是很尊重?具体怎么一回事?”
这些官员早就发现了这些小情况,但也不知道它的优先级到底算多少——
本身西班牙如今也不算个大国,而且中间还隔了个法国,和意大利连接壤都没有。
那个国家一直在闹些动静,但都算是本国内部的事务,只是相对而言确实对意大利不算友好。
这种情报稀里糊涂地报告上去,很容易被上头的人臭骂一顿——既没有商业价值,也不能算明面上有敌意和不满,真是不太好办。
“具体就是……”官员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道:“他们在复兴旧教。”
“什么?!”达芬奇和尼可罗同时重复道:“复兴旧教?!”
其实新教由于自身的许多优越性,已经开始如燎原之火一般往外传播了。
它本身的好处很多——在尊重人的信仰的同时,也尊重人本身的价值和存在。
没有什一税,没有赎罪券,也没有那些让人大伤脑筋的严苛条令。
如今意大利在走向自由和开放,人们都可以光明正大的享受欲望和自我追求。
化妆和戴首饰是正常的行为,不出于受孕的床事也不需要被谴责,而且父母们应该爱护孩子和谨慎怀孕,对生命保持着一视同仁的仁慈。
这种风潮随着佛罗伦萨和米兰的文艺创作不断扩张,已经影响到了周边的许多国家。
而那些邻国统治者们的态度也很暧昧。
罗马教廷确实已经亡了,最主要的宗教根基都被炸药毁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他们不乐意减少税收,而是希望那些什一税扣下的金子都流进自己口袋里,但至少这种新教的发展,也可以让他们的王权变得更加稳固,以及静默地消弭掉他们的许多罪过。
“可是在西班牙……伊莎贝拉女王在大肆的修建宗教审判所。”
“不仅是违背教条的人们要上火刑架,信仰新教的人……也必须死。”
-2-
尼可罗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女王绝对是个狠角色。
他看向沉默不语的老师,后者的神情有些凝重。
“你继续说。”
“关于这位伊莎贝拉女王,她闹的事情其实在当地也算众人皆知了。”官员闷闷道:“她本来是在严苛的宗教教育下长大的,而且既是继承卡斯提尔王位的候选人,又是从前欧洲最富有的女人……”
“然后她抗婚嫁给葡萄牙国王,直接私奔投向了阿拉贡的斐迪南对吗吗?”尼可罗忽然想起了这一段的旧事,加快了语速道道:“后来王位就继承给了胡安娜,可伊莎贝拉公开宣称王位应该属于她本人,然后开展了内战?!”
官员神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她本人根本不是个虔诚的教徒!
如果真的视教义为主旨,她既不可能逃婚,也不可能私奔。
而且这位女王强行夺走了法定继承人的王位,还用内战强行兼并了两国……
论手腕论决绝,都绝不是寻常之人。
列奥纳多双手交叉着放在额前,久久没有开口吭声。
他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严肃了。
她的丈夫斐迪南,与那位惨死狱中的那不勒斯国王还是堂亲。
“西班牙的宗教审判所,比从前罗马教廷的还要残酷……虽然跟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但确实很骇人听闻了。”官员摇了摇头叹气道:“它的权力大到没有边界,而且已经杀了很多很多的人……”
犹太人,异教徒,甚至是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普通平民,全都会在被他们盯上以后惨死于世。
不需要走任何法定的流程,也不需要任何证据——
如果被拘捕的人有任何反抗和否认,审判所会严刑拷打到他们承认为之。
在最近几年里,这种情形在变本加厉地发展着,而且手法也越来越极端。
不仅是女王和国王的政敌被肃清杀绝,而且有大量的犹太教徒和伊斯兰教徒被强行扭转了信仰,在那片土地上完全没有喘息的余地。
“他们在抹杀着新教的存在?”尼可罗凝重了神色道:“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官员露出畏惧的神情:“宗教审判所被托马斯·汤戈马达那个疯子苦行僧把持着,整个国家的审判官也全都疯了。”
“这与意大利有关……一定要加强这方面的信息搜集,也绝对不要暴露行踪。”尼可罗看了眼老师,示意他先退下去:“写一份综合报告,越快交上来越好。”
官员匆匆点了点头,逃也似的跑掉了。
在那男人走了之后,达芬奇才终于叹了一口气。
“我们先前和上议院达成一致的是,要在这几年里停止任何扩张的计划,尽可能地提升多个领地的繁荣和先进程度。”
尼可罗露出迷惑的神情:“老师,这并不冲突吧——我们只是知道西边有个疯子而已。”
“你觉得他们收购那么多的木头是在做什么?”达芬奇反问道:“就为了建足够多的审判所,以及把那些反叛者统统烧死吗?”
尼可罗愣了一下,嘴唇有些发白:“您难道是认为……”
“你发现了没有,”达芬奇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里透着抗拒和厌恶:“这个女人在做的事情,与海蒂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说海蒂是象征着自由与光明的白色女王,那伊莎贝拉就是堕落到极致的黑暗存在。
她自幼在封闭保守的教义中长大,却能公开抗婚和制造叛乱,最终利用宗教来强化自己对这个国家的控制。
她做的许多事情,与海蒂都是相同又相反的。
虽然都是在统一国家,可一个在引导着开化与共荣,另一个却 在施加血色统治,让整个西班牙都陷入一片整齐的死寂。
虽然都是在影响宗教,可一个在取缔着腐朽与落后,另一个则放大极端势力,诱使纵容自己的告解者放大审判所的黑暗。
“你想想,现在美第奇女王正在建造船队——而西班牙也在同一年的年末开始大量的收购木料,这又代表了什么?”
尼可罗倒吸了一口冷气,往后退了一步道:“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情。”
他们好不容易统一了米兰罗马还有威尼斯,在进行全面的战后恢复工作,可西边的岛屿上出现这样的存在……而且这个存在还在不断地扩充着武器和势力。
“一旦不信服者尽数被抹杀殆尽,剩下的……就是忠诚度极高的被洗脑者了。”达芬奇加重语气道:“极端势力配上极端信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