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在整段历史里,它简直如同摇摆的珍珠耳坠一般,被反复折腾过太多次。
当初在罗马人过来盖房子之前,这里的土著是利古里亚人。
等罗马帝国灭亡之后,拜占庭人又将这里据为己有。
然后伦巴底和法兰克人也相继前来,轮流享受了一下这得天独厚的超棒港口。
再后来这里逐渐繁荣,成为了热那亚共和国,还和威尼斯打过好几次仗。
在未来的几百年里,它还将在西班牙帝国和法兰西第一帝国的手中来回倒腾,归属权也不断颠沛流落,也一度被英国人当做一块国际交易的奶酪。
海蒂颇为清楚,由于自己和达芬奇的存在,也许未来的几百年历史都会被改写,将来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也完全无从想象。
至少在现在,她可以用足够冷静和成熟的战略,先把这弯月一般的城池夺下来。
拥有得天独厚的深水港口,将来等局势稳定以后,就可以扩张发展舰队和国际贸易,甚至去探索其他的大洲。
而一旦美洲和亚洲的存在足够明确,许多资源和药物的获取也终将能够开启。
她揉了揉额头,感觉自己想的太深远了一些。
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打算在佛罗伦萨城里拥有一个还算稳定的工作,在这种陌生的城市能苟活偷安就好。
后来她阴差阳错的来到了杜卡莱王宫——现在已经是旧宫了,从炼金术师一路转变成政治和商业的隐秘影响者。
从佛罗伦萨到米兰,从米兰到卢卡,从前已经放弃幻想的许多事情都在不断地转变为现实,如今连米兰城里都有美第奇家族售卖青霉素的工坊与店铺。
所有的选择与判断,都如同蒙着眼睛在深渊之上走钢丝。
侥幸的是,哪怕先前有过错误的决断,她也顺利活了下来。
手里的筹码越来越多,能够满足的诉求也不断在扩大着。
再过五年,这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
这一路都颠簸不断,有时候因为车轮要轧过太多石块的缘故,她晚上会被震醒许多次,睡眠也不算好。
这个时代显然没有什么高速公路,有时候遇到大坑或者沟壑,能不能把装载着巨炮的木车推过去都是个问题。
而在这个时候,达芬奇的存在就简直如天神一般。
——谁都不能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可他就是可以做到这些。
找来一些看似脆弱的木枝,或者拆一辆木车把它改造成一座桥,哪怕那桥梁看起来模样古怪又身形单薄,长龙般的军队也可以畅行而过。
海蒂站在桥的另一头,神情讶异到无可附加。
这个男人……会制造色彩,会铸造青铜像,还会设计桥梁。
他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大军穿行而过之后,选择在深坑的另一端扎营休憩。
刚才还是桥梁的一堆木头,在达芬奇的解释和指挥下,又被几个伙计的手忙脚乱的重新组装成了原来的车。
除了木头上面多了好些压痕之外,使用性完全没有被影响。
海蒂站在旁边围观了复原的全程,一度有些怀疑她的眼睛。
“你看起来很惊讶。”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不是在我的手稿里早就写过吗?”
海蒂长长吁了一口气,微微摇头道:“有那么一刻,我几乎怀疑你其实是梅林。”
“那看来,我的亚瑟王就站在我的面前。”他笑意加深,低头又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吾王陛下。”
露里斯在远处翻了个白眼。
篝火已经被支了好多处,一侧是拍打着波浪的海湾,另一侧是连绵起伏的高山。
星星点点的火光便夹杂在海与山的间隙,犹如天神坠落人间的项链。
人们的喧闹声被山风与海浪淹没,犹如寂静的虫鸣。
“说到梅林,你们听说过那个预言吗?”露里斯拨弄着篝火,看着低头吃着烤鱼的海蒂道:“就是红龙与白龙的传说。”
“什么?”达芬奇给她递了个盐罐,显然有些好奇:“你好像对北方那边的事情都很了解?”
“雇佣兵就应该如同老鼠一般,对各个方向的动静都足够了解。”露里斯摇了摇手指,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伴随着话语不断跳动着:“这个预言,在去年应验了。”
“什么?”
“什么?!”
“千真万确。”季诺家的二哥信誓旦旦帮腔道:“这不光是法国来的消息,威尼斯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在一千年前,英国曾有个国王想修筑一座高塔,但那座高塔无论如何加固,都会在深夜中崩解殆尽。
国王向他的魔法师询问这个问题,而后者把才七岁的梅林带到了他的面前。
“陛下,这是因为你的高塔是建在一片深沼之上的。”男孩注视着国王说道。
那看似平滑的地面,下面其实是暗流涌动的地下深潭。
“而深沼之中,会耸立两块巨石,中间则沉睡着一红一白的两条巨龙。”男孩谈论这件事的时候,让人会忍不住想起他与大地之母的血缘。
国王召集了人马,让他们掘开了塔下的地面,果真发现了那谭沉湖。
而在巨石之间,也果真睡着火红银白的两条眠龙。
“所以——红龙是威尔士,白龙是撒克逊,”露里斯扶正了滑下来的胡子,压低嗓门道:“按照那位大魔法师的预言,这两条龙会争斗不休,最后红龙终将终结一切。”
海蒂伸手烤着火,听得有些走神。
暖烘烘的感觉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这和现在有什么关系?”旁边有人还没跟上思路,摆了摆手道:“这就是个哄三岁小孩的睡前故事而已——石中剑现在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可这个预言它确实是被实现了——就在去年的八月,亨利·都铎打败了理查三世!”季诺先生高声道:“他现在是英格兰全新的王!”
海蒂愣了一下,反问道:“金雀花王朝被终结了?”
“被终结了!如今人人都在谈论这位亨利七世!”
她怔怔地想说句什么,却又把想法全都压了下去。
方才涌起的睡意被驱散了许多,她的内心又如同涌起了伦敦的白雾。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时代——从西泽尔·凯撒到亨利·都铎,危险的存在到底还有多少?
他结束了长达三十年的玫瑰战争,开创了堪称英国黄金时期的都铎王朝,让兰凯斯特的红玫瑰与约克的白玫瑰合并组为红白相间的都铎玫瑰,让这一王徽拥有了不灭的荣光。
“——而且这位君主,去年登基的时候才二十八岁!他这么年轻,还是梅林预言的灵验者,简直是传奇一般的人物!”旁边的伙计呷了口啤酒,越发精神的开始讨论这位传说人物十四岁流亡法国的无数故事。
海蒂把自己抱紧了一些,低头继续烤着火。
六月的夜风夹杂着草木的浅淡气味,篝火噼啪的声音和冗杂的谈论声也渐渐变得模糊。
她许久没有好好休息,此刻意识也如海潮一般开始缓缓退去。
欧洲大陆的晦暗风云,枪炮兵马的喧闹争鸣,此刻都逐渐与她无关。
列奥纳多刚烤好一串野果,忽然感觉肩头一沉,发觉是他的领主靠着自己睡着了。
露里斯显然也注意到这位大人已经困到连祷时都撑不过去了,凶巴巴地瞪了一圈旁边的男人们,示意他们高谈阔论的时候声音小一点。
列奥纳多任由她靠着自己的肩头,接过德乔取来的银狐皮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睡的安稳而又酣沉,连呼吸声都轻巧安静。
人们还在喋喋不休的谈论着英法之间的纠葛与爱恨,深林中有夜莺在啼啭啁啾,他轻柔地让她滑下来睡在自己的腿上,把斗篷又盖紧了一些。
如果在肩头睡太久,第二天会脖子疼的。
那双褐色的眸子久久的落在她的面容上,如从前一样温柔而又专注。
“你是她的情人吗?”露里斯又开始试图啃烤熟的橡子,随口问道:“还是单相思?”
列奥纳多抬手帮她拢好耳际的碎发,轻声道:“我爱她。”
这句话是他从前不曾碰触和谈论的,如今在她的耳边倾诉,却又是如此的自然。
如果他再低一些头,就可以亲吻到她的眼眸与鼻尖。
可他只定定地凝视着她,不多冒犯与打扰,任凭她睡在自己的膝上做上一夜的好梦。
旁边的季诺露出会意又同情的眼神,给这位看起来无所不能却又有些彷徨沉闷的男人倒上了一杯热酒。
情窦初开的人都是这个样子,仿佛喜欢的人是蔷薇一般,触碰一下都怕惊扰到她。
“我们的领主已经睡熟了,并听不到你的倾诉。”露里斯嘟哝道:“你该趁着她醒着的时候再说这种话的。”
“这不重要。”她的二哥晃了晃酒杯,扬起眉毛道:“有些事情不讲出来,两个人也许反而能够走得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