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不论她开始练之前有多少杂七杂八的念头,只要进入了状态,那便立刻能平静下来。
可今天下午完全不行,招式运转得再迫切,她心里也还是挂着那封还没开始写的信。
卢惊绿清楚得很,她并不是没话跟他说。
她其实有许多话想告诉他,她想谢谢他的照顾,她也想跟他道歉,她还想提醒他,南王真的不是什么好人,父辈的交情是一回事,但切不可因着那份隔了二十年的交情直接把其当自己人。
所有这些话加在一起,反倒是堵在心口,让她不知从哪里开始写了。
犹豫了一整晚,最后落笔的时候,她先替楚留香的三个妹妹解释了一下,说她们帮忙实属她反复恳求后出于无奈。
总而言之就是把跑路的主要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之后再道歉道谢,外加提醒他小心南王。
一封信写完,竟就是屋内灯油即将烧干之际了。
卢惊绿听着耳畔噼里啪啦的声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把信装好,放在床头,方便提醒自己明日一早就交给苏蓉蓉她们。
做完这一切再躺下来闭上眼,她发现自己居然半点睡意都没有,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白天起得晚,还是因为身旁没有了她穿越过来后第一个熟悉的人。
……
尽管惆怅了一整晚,但第二日来临之际,卢惊绿还是没后悔自己跑路的决定。
她按计划让苏蓉蓉替她易容成李红袖的模样,而后径直出城,像前两日那样,上了黑珍珠的船。
而真正的李红袖被扮成了府内普通侍女模样,她会在半个时辰后,主院外侍女换班时,溜出城主府,再脱掉那身侍女衣裳,出城与苏蓉蓉宋甜儿会合,做出她们三人已与黑珍珠道完别的假象。
这期间,黑珍珠特地买通的那几个商队伙计也会开始拌口角。
等船离开飞仙岛渡口的时候,就是他们的争执彻底爆发之际。
最终一切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身下的大船迅速地驶离了那片海域,往南海与东海的交界处去了。
这是黑珍珠的主意,她说她问过了她带的手下,东海境内的势力不像南海这般一家独大,大家争抢海域争抢得十分激烈,所以就算是白云城的护卫,也不好直接越过那条边界来追人。
“咱们沿东海走上二十来天吧。”黑珍珠道,“把船停在胶东那边,然后换陆路,绕个圈回大漠。”
“绕个圈?”卢惊绿惊讶,“怎么绕?”
黑珍珠取过一张地图,把胶东半岛的位置指给她看,说从这里出发的话,最快回大漠的路,其实是直接往西的。
卢惊绿:“嗯。”
“但这么走,就太好找了。”黑珍珠顿了顿,指尖随之移动起来,挪到松江府的位置,道:“我们先往南,从江南绕个路。”
“也好。”卢惊绿被这个思路说服了,“就这么走吧,正好还能去江南转一圈。”
黑珍珠收起地图,跟着开始给她介绍江南。
卢惊绿自觉在认真听,但听到一半,黑珍珠却忽然停下不讲了。
她疑惑地抬起眼看过去:“怎么了?”
黑珍珠盯着她,上下左右瞧了很久,末了喃喃道:“你看上去好像一点都不开心。”
卢惊绿一窒。
“是舍不得白云城吗?”黑珍珠又问。
“也算是吧。”她应得含糊,“他……他们其实都待我很好。”
黑珍珠却不以为然:“但好和喜欢是两码事啊。”
卢惊绿失笑:“你年纪也不大,怎么说起这些,就是一派历经世事全看开了的架势?”
黑珍珠噢了一声,说:“其实是我之前提起的那位前辈说的,她从前喜欢的人待她很好,但并不喜欢她,还曾狠伤过她的心。”
卢惊绿听她提起那位前辈时语气万般熟稔,猜想她们的关系应该确实很不错,便顺口问道:“不知那位前辈是?”
黑珍珠挠了挠脸,道:“其实我都不知道她究竟叫什么,但她在江湖上有个外号,还挺有名的,叫天山童姥。”
卢惊绿:“?!”等等,你确定这只是挺有名的程度吗?!
为了确认究竟是不是自己知道的那个天山童姥,震惊过后,卢惊绿还特地多问了一句:“可是创立了灵鹫宫那位姥姥?”
黑珍珠惊喜点头:“你果然知道,对呀,就是她。”
卢惊绿:“……”
你们一个古龙写的一个金庸写的,居然彼此认识?
这个江湖当真如魔似幻。
当然,此时的她尚不知晓,更如魔似幻的还在后头。
船入东海地界后,行了二十二日,总算停到了黑珍珠指定的位置。
不论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卢惊绿都没有尝试过这么长时间的水上航行,以至于最后几天,船稍一颠簸,她就浑身难受,恨不得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
好不容易停船靠岸,得以下船踏到地面的那一刹,她感动得几欲落泪。
“终于到了。”她说,“再不到,我真怕我直接死在船上。”
黑珍珠很是担忧,全程扶着她,到了地上也没松手,还问她要不要先进城看大夫。
卢惊绿直接摆了摆手:“回到地上我就活过来了,稍微缓缓就行,不用特地看大夫的。”
“真的吗?”
“真的呀。”她抿唇点头,又重复一遍,“不过是很少坐这么久的船,有些晕罢了,放心,没什么大碍。”
之后一整天,黑珍珠看她饭量恢复正常,脸色也比在船上时要好,也就放了心,没有再强求她去看大夫。
两人是在登州下的船,稍休整了两日,做了一些换陆路必要的准备后,便出发南下去了。
黑珍珠从大漠带出来的几百个人,留了一小半继续守着那艘船,剩下的分编成几个小队,伪装成商队或镖局,或前或后地跟着她们的马车,以护她们安全。
如此走了大约半个月,离江南地界总算不太远了。
但卢惊绿却开始比在船上时更不适应。
她愁得不行,一方面是因为晕马车甚至比晕船更难受,另一方面,她实在是不想因为自己这娇弱的身体耽误黑珍珠原定的赶路计划。
对方仗义相助,一路将她带离南海,已让她感激不已,要是回家路上还得日日费心思照顾自己,那未免太惨了些。
怀着尽量不添麻烦的心情,卢惊绿是能忍则忍,忍不了也尽量把情况大事化小。
但黑珍珠也不是傻子,看她脸色刚恢复一阵就又重新差了起来,当即决定暂停赶路,为她去请大夫。
卢惊绿:“别啊!起码先进城再说,这荒郊野岭的,大夫也不一定肯来呀。”
黑珍珠难得拿出公主的派头,道:“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我让手下多出些钱,肯定能请到的。”
卢惊绿:“……”讲道理,这句话用在这里好像不太合适吧!
另一边,黑珍珠见她愣住,思考了片刻,而后忽地恍然道:“哎,我忘了,你也不是中原人,你估计不知道这话。”
卢惊绿再度:“……”好吧,那我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黑珍珠派了一个小队去前面的镇上请大夫,这会儿小队已经出发,她们的马车则停在林间一条小溪边。
鉴于停下来之前,卢惊绿刚吐过一轮,现在说过几句话,稍缓过来了一些,干脆下车去溪边透一会儿气。
结果下去没多久,她好像就闻到了顺着溪水上游传下来的血腥味。
恶心感瞬间再度浮了上来,她不受控制地蹲下身干呕起来。
黑珍珠本来还在马车上坐着,看到这场面,忙跳下来给她顺气。
“阿绿你还好吗?我扶你上去躺会儿吧?”
卢惊绿试图摆手,但才抬至一半,便觉得涌入鼻腔的血腥味更重了,旋即恶心得更加厉害。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把胃里最后一点东西全吐出来的时候,她听到了一道从溪水上游传来的声音。
一道娇媚柔美却不做作的女音。
那女音道:“既闻不得这兔血味,就离水远些,我还没料理完呢。”
黑珍珠也听到了这声音,还没听完呢,就立刻把卢惊绿扶了起来。
两人循着声音来源处望过去,只见离她们所乘马车大约十丈远的地方,此刻蹲了一个正在杀野兔的白衣女子。
女子身形娇小,一头秀发被随意地绾在脑后,端是一身世外仙子打扮,偏偏手上拎着只杀到一半的野兔,料理起这野兔来,更是利落不已,毫不犹豫。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只野兔就被彻底料理干净了,叫人再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而这女子料理完野兔,又迅速起身,将其挂到一旁的简易木架上。
卢惊绿和黑珍珠也是这时才看清了对方蹲着时没能显出来的身形——小腹微隆,是个起码怀胎三月的孕妇。
黑珍珠向来对这种看上去生活似乎不如意的女孩子非常同情,这回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