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冰凉,菩萨手中的长剑趁着那位计都式神被佛像牵扯住的时候,划过了晴明式神管狐的竹筒之上,在其裂为两半的时候,刺向了它主人的方向,白比丘尼眼见不好,将手中禅杖远远扔出,击歪了这次的袭击,但她自己也因为这次的救援被伤到了左肩,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晴明的眉目冷肃,环绕在他周身的灵力也开始汹涌起来。
月光见证了这一场战斗的激烈,白比丘尼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实力的不足,她这么长久的岁月都只是在寻求着最为彻底的死亡,她不需要保护自己,也从没想过保护别人。她的身边是一样受到了重伤的晴明,白比丘尼的目光有些迷离,在即将要受到最后一击的时候,她好似看到了那位大人的身影。
他终于走了出来,被种种佛像的妖物视而不见,他走过自己的身边,停在了安倍晴明的身侧。
安倍晴明已经快要失去自己的意识了,他的脑袋在金刚佛杵的敲打下正裂裂的疼,他的眼中的事物也开始模糊起来,他好像看见有人静静地走近了他,但无论如何他也瞧不清他的面貌,那些战斗的声音,嘈杂的声响,所有的一切都开始离他远去,就好似是浮沉在一片深海之中,他紧紧地抓住了对方的手。
“你……是谁?”他忽然执着起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分明他的生命正犹如残烛之火,眼见就要熄灭,但他却好像感觉这个问题更为重要一般,他努力睁大了眼,想要看清此人的样貌。
计秋不答。但在片刻后,他终于流露出了十分的诧异,就好像是瞧见了什么不可信的事情一般,一直以来的沉稳与平静被打破,他的面上浮现出愕然,气息也一阵不稳。
第63章
千年前平安时代的夜晚没有后来的喧闹, 在这座可以称为这个国度心脏的京都城里,一切都已经安歇下去了。如水的月光清凉地照彻下来,半清晰半模糊的房屋好似等待在道路两旁的侍人,天空中没有星星, 风与虫鸣也无, 不远处的城门, 就如同一只摆好了姿势张开了大口的怪物, 耐心而寂静地等待着猎物送上门来,两边的黑暗里,也像是有一双双暗中窥探的眼睛, 为这寂静的夜里染上妖魔般的色彩。
在这万籁俱静之中,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的声音从道路的深处快步跑来, 一道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中犹如聚集了光, 她穿着白色的宽松的和服, 长长的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 犹如柔顺的鸦羽, 她的面目也很柔美, 带着些苍白,她的怀中像是抱着什么极为珍重的东西, 长长的袖摆将之完全掩住, 只在一角露出些光滑柔软的布料。
她的眼睛是一种更近褐色的棕色, 但却没有多少温暖的意思, 尤其是在这孤寂的暗夜里, 在其心情焦急不安的状态中。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她的前方被月光投下, 就这样安静地阻拦在她前进的道路上,女子似被吓了一跳,她终于止住了自己匆忙的脚步, 她喝声问道:“是谁?”
死一般的平静中,一道极为年轻的男声打破了她的警戒,这是一道十分陌生的声音,不是她的友人,但也不是她的敌人,女子听见对方用一种十分笃定的语气,平淡地道出了她的名字:“你就是葛叶?”
女子又往后退开了一步,她的手臂往后缩了下,将怀中的“物什”遮掩得更加紧密起来,她恢复了从容,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道:“妾身确实名为葛叶,不知尊驾何人,深夜于此,忽然拦住妾身道路,又是所为何事?”
对方却开始沉默起来,没有回答葛叶的问话,这让他们之间的氛围更为紧绷。葛叶的眼瞳悄悄竖起,露出一点淡金的色泽,虽然妖气不多,但还是被她全部提起,有白色的尾巴的影子在她的身后若隐若现,她现在状态特殊,如非必要,她实在是不想轻启斗争,所以她的声音也柔和起来:“虽然不知君乃何人,但妾身此番出城,实在是有一件万分紧急的要事,如果您与妾身有过私怨,还请改日再来,葛之叶定当会给予您一个完全的交代。”
男子终于开口回应了她,但话语中的内容却是让葛叶几乎露出了全部的妖态,只听他流露出稍许的疑惑道:“你的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你怎么知道?!”葛叶眉目锐利起来,她不再掩饰自己地妖身,毛茸茸的狐狸的体毛出现在她那张美丽的脸庞上,九条白色的尾巴也从她的身后立起,虽然不想战斗,但如果一定避免不开的话,葛叶只希望可以用全力最快的解决敌人!
暗处的人影终于走了出来,那是一个殊为年轻的少年,黑发黑眸下是一张俊美到神秘的脸,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眸子里像是萦纡着始终未散的烟雾,他的脚步无声,从黑暗里走出来的时候,黑暗也像是涌动在他身后的臣属。
这样一个本该深沉危险的男人,葛叶本来不该为他外在的皮囊所迷惑,就算是恶鬼,说不定也会披上一层妖艳华美的人皮。但不知为何,她却并未察觉到多少的敌意。
这让她没有第一时间发动攻击。
来人将视线定格在了她怀中的生命之上,那是她刚刚诞生出的孩子,是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儿。
“一体双魂。”他的语气有些奇怪:“是身体承受不住了吗?”
居然连这也知晓吗?葛叶在心中猜测着他的身份,就算没有感觉到针对,她仍然没有放下戒备。
“这不对,”就算有着少年的外貌,但葛叶却不曾在他身上看出这个年龄段该有的轻佻,“你应该是只有一个孩子的。”他就像是在叙说着一件他所认为正确的事。
葛叶愣了下,她的语气转冷:“这与阁下无干。”
“难不成是某个没有归处的幽魂,想要篡夺一个干净的幼体,所以想要挤出原本这孩子的魂魄,独占这副躯壳吗?”来人这样猜测着。
“住口!”葛叶仿佛被激怒,她一字一句道:“我的孩子,是我从神明那里乞来的宝物,不论是哪一个,他都是我的孩子!”
少年,也就是又一次穿越了时光,前溯了历史过去的计秋,听闻了葛叶的这番回答,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奇异的意味,
他站定在原处,歪了歪头,思索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孩子,是由神赐给你的?”
葛叶定了定神,镇静道:“正是如此。”
“那么,”计秋似笑非笑道:“不知是哪一位的神祇,竟如此慈悲,为你这千年修行的天狐送来两位的孩子?”
葛叶不答。
计秋也不再逼迫:“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其实这一切的源头也并非来自于你。”
他真正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不是在延历寺中那一场动乱中晴明昏迷过去的那一刹,也不是在他的母亲葛叶将之诞出的那一瞬,而应该是在更加久远的以前,在更加复杂、更加苍凉的更古的时代。他利用时空罗盘降临的这两次,都并非是他想要最为关键的时间点。
葛叶不明白他话语中的含义,但她感觉到了面前这人话语中若有若无的怅惘,她张了张口,最终说出了一句令她自己也有些惊奇的话来:“你在寻找着什么吗?”
她小心地问道,语气是一种轻柔的安抚。
计秋顿了顿,他笑了起来,沉静道:“我在找寻我最初的来源。”
葛叶觉得这句话中隐藏了对自己很特殊的含义,但她没有办法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思索过来,所以,她只能道:“那对你很重要吗?”
“对有些人来说不重要,”计秋思考道:“但我的性子总是在奇怪的地方执拗,所以我还是挺想知道的。”
葛叶忽然有些悲伤起来:“你找了很久吗?”
这样的情感来得有些莫名,就像是千年后安倍晴明从死亡中走出,以灵的身份来见到他时表露出的感情,计秋从前可以将之视而不见,现在……他又看了眼这位天狐化身的女子怀里护住的孩童,他最后还是淡淡道:“其实也并不久。”
“是吗?”葛叶觉着自己应该说出更多的话来,但计秋却没有再继续阻拦的意思,他只是看了这位夜半出城,想要为自己孩子寻找救治的狐妖,身影又一次沉入了身后的黑暗里。
“等等!”葛叶呼喊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夜色又回到了最初的寂寞,黑暗冰冷如水一样笼罩在她的身边,这位不知来处的陌生的来人就像是一场恍惚的梦境一般,他降临得毫无征兆,离去得又是如此静谧,他在这段夜晚中来去匆匆,无数的秘密笼罩在他的身上,衬托得他就像是一个本不该到来的“错误”。
葛叶抱紧了自己的孩子,她静默了片刻,最后才再次踏上了出城的道路。她需要去为这个孩子找到救治,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她来耽搁。
计秋回到了寺中的战场,安倍晴明已经昏倒在了他的身边,他的额头上流淌下来血迹,另外一边的白比丘尼挣扎着想要摇晃着爬起来,她糟糕的状态让她没有注意到她眼中这位大人方才消失的一霎,计秋对于时空罗盘的掌控从一开始就几乎没有偏差,明了其中每一份结构,就能够最为精确地波动它的指针,谁也不知道,就在刚才那短短的时间里,计秋就已经以此时为基点,又一次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时空中,甚至是,还与天狐葛叶有过一次浅短的交谈,从她那里,得到了一些还算有用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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