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把他给我叫过来!”奚老太太一声喝道。
奚远年来的时候肩上还搭了个简陋的包裹,一身洗得发白的直裰显得清贫而高洁。他看到冯姨娘的身影,不屑地哼一声,冲床上的奚老太太问候道:“母亲,您身体如何?”
“被你们气的,还能好吗?”奚老太太幽幽地说,“听说,你想回津门镇去?”
奚远年脖子一直:“对。这个地方勾心斗角,又有恶毒妇人的鄙夷与污蔑,既损了儿子清誉,又让晚香与我生了嫌隙,这地方局促得很,令儿子觉得不自在。虽说乡下地方穷贱,但呆着让人觉得惬意自得。儿子要走,要带着晚香一块儿走,她不能在这种地方被荼毒,长成巧言令色,工于心计之人。”
“混账!才回来半个月,你就吵吵着又要走?竖子!你还有没有把你快病死在床上的老娘,把祖宗纲常放在眼里了?”奚老太太气得要死,瞧着这站得直挺挺的儿子,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两眼一白,再次昏厥过去。
“爹爹……”奚晚香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面颊虽然消了肿,但五指的痕迹却还是十分明显,她惊愕地望着奚远年,“爹爹,你不是答应晚香留在祖宅了吗?现在连年都还没过完,就为了这么一点小小的争吵,便要出尔反尔吗?爹爹,您不是君子吗?君子可做得这种事?”
奚远年握紧了肩上的包裹,望着晚香的脸心里还是愧疚的,只是好面子,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小孩子家,懂什么君子不君子的。”
“那么,您别忘了娘亲,娘她还躺在病榻上呢,要是回了乡下,就没有那样好的郎中替她瞧病了。就算不看在娘的份上,圣人说‘父母惟其疾之忧’,如今祖母病得如此厉害,您却还想着分家而去,是不是有违孝道礼数……”奚晚香一着急,便不管不顾地说了许多。相比昨日被口诛,离开这儿,离开堂嫂更让她心惊害怕。
“不用说了,我意已决,谁都动摇不了!”奚远年从前说一不二的倔脾气一点儿不见消减,提溜着包裹便大步出了门,“晚香,与你祖母告个别,回来收拾了,我们就走。”
晚香有些站不稳,她无助地望向身侧的堂嫂。
屋内奚老太太依旧在高声地责骂,这一切都让晚香觉得心累不堪。
殷瀼半蹲下来,温柔地替晚香别了别头发,在她耳边轻声说:“不怕,堂嫂在,没事的。”
☆、第四十三章
硬着头皮迈入爹娘的房间,晚香紧紧握着殷瀼的手。
奚二夫人还半躺在床上,见到晚香与殷瀼一同进来,便挣扎着要起来,只是没什么气力,只好软绵绵地又侧躺了下去,急迫地朝晚香招招手:“晚香,过来。”
奚晚香抬头看了看殷瀼,她心里乱成一团,堂嫂似乎是她全部的依靠。
殷瀼看了看床上的奚二夫人,她的眼中充满了紧张与忧虑,更间杂着对自己的排斥。虽不明白为何奚二夫人对自己有这些复杂的想法,殷瀼只知道骨肉亲情,自己纵然再喜欢晚香,晚香再黏着自己,都抵不过对于母亲的情感。于是,殷瀼便松了手,轻轻拍了拍晚香的肩膀:“去吧,堂嫂不走,在这儿等你。”
奚二夫人好容易抓到了晚香的手,又小心地望一眼在门口徘徊的殷瀼,她心疼地摸着晚香指印分明的面颊,问道:“好孩子,你可别怪你爹了,他就是这个脾气,其实他心里也难受呢。”
晚香点点头,又侧头看了看在屋子里上上下下收拾东西的父亲:“晚香没有怪他,只是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答应晚香在奚宅住下来,却又反悔。”
奚晚香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让奚远年也能清楚听到,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奚二夫人瞥一眼奚远年,忙抚了抚晚香的脊背:“你爹他不喜欢这里,家宅大了,乱七八糟的事儿太费人心思了,不若在乡下,咱们一家三口高高兴兴的,虽然没什么吃穿的,但总归简单快乐。”
不快乐,没有堂嫂在,一点都不快乐。
“再说了,古有孟母三迁,瞧着现下这乌烟瘴气的,你爹也是担心你长成像……那样的人。”奚二夫人语重心长地说,“且这个地方把你害成这样,你还想着待在这儿?”
“娘……”奚晚香咬着唇,闷声道,“把我害成这样的不是这个地方,亦不是冯姨娘,是爹爹的不信任,是他的武断与自轻……”最后一句晚香没敢大声说,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若一个不留神,再惹了父亲不高兴,那么兴许自己脸上的指印就对称了。
“你说什么?”奚远年静静地看着晚香,他个子极高,因此居高临下的模样格外吓人。
见着屋内气氛不对的殷瀼早已走了进来,站在晚香身边,用胳膊圈着她微微发抖的肩膀。殷瀼瞥了眼晚香,她的一双眸子湿漉漉的,玉雕一般的小脸上分明写着坚定和对抗,有种小兽一般的孱弱,却又不肯屈服。
小丫头太强硬了,想要的,不想要的,都拼尽全力去争取。却不知有些事情,若硬碰硬,必然会两败俱伤。
“二叔,晚香只是喜欢这儿,她虽然还小,可却连自己喜欢的权利都没有了吗?再者,一个人,只有在自己喜欢的环境中,才能毫无顾忌地成长,若全然不考虑晚香的感受,您是不是太冷漠了?晚香是不是太可怜了?”殷瀼淡淡地说,望着奚二爷的眼眸一丝害怕都没有。
奚远年显然亦没把这不过刚嫁过来半年的殷瀼放在眼里,他哼一声,道:“你懂什么?我这也是为她好,就算你与她意趣相投,她喜欢你,那又怎样,她是我的姑娘,我愿意怎样教她便怎样教她。说到底,你们不就是看不起乡下吗?”
殷瀼不禁蹙了眉,正要开口,身边的晚香却被从床上倏然坐起的奚二夫人抱过去。
奚二夫人瞪着微微下凹的眼睛,对殷瀼说:“我家的事儿,你不用管。”
“娘!你说什么呢,堂嫂是自己人啊。”晚香挣扎着要从她怀中逃脱出来。
听着这话,殷瀼不由得怒从心来,只是这怒气绝不可表现出来。她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着实为晚香觉得可惜。只是又能如何?正如她父亲说的,晚香终究是他们的姑娘,相比父母而言,自己确实只是一个外人。难道自己便可以代替父母的照拂,去尽自己的一切,全心全意地对晚香好吗?殷瀼望着晚香,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只是以后呢?等夫君回来了,等自己也有了孩子,让晚香如何自处?到那个时候,她还是需要父母的。
不孝,这个沉重的字眼,晚香背不起,她殷瀼也不能让她去背。
忍不了一时,或许对谁都不是好事。
深吸一口气,殷瀼好容易才把胸中的气压下去,正准备服个软,或许动之以情,还能让事情有回环的余地。
可谁知,已然泪眼朦胧的奚二夫人,哑着嗓子,对一心想要挣脱她,可怜巴巴地望着殷瀼的晚香道:“晚香,你别傻了!她娘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她父亲抽大烟,把家里的前程都抽完了!若不是你祖母想尽快为你堂哥娶个媳妇儿,哪里轮得上这个没落世族的庶女?”
见晚香愣了,圆溜溜的杏眸包着一层眼泪,似乎马上就要滴落下来,奚二夫人心疼地把她抱到怀中,看了看脸色苍白,却依旧淡然的殷瀼,小心地在晚香耳边道:“听说吸大烟是会传染的,说不定她身上也有这等败家伤身的恶习。若你跟她在一起久了,娘真的不敢想象……”
“娘,你别瞎说,吸大烟怎么会传染……”
没等晚香说完,殷瀼便轻笑了出来,她走近一些,从容不迫地抚摸着晚香的头发,发髻还是早晨殷瀼帮她编的,只是没想到,分别竟骤然而至。
殷瀼叹了口气,便转身毫不迟疑地走了出去。
晚香被奚二夫人紧紧地箍在怀里挣脱不开,只得堪堪扭过头,泪水竟一时间爬满了整个小脸。
视线有些模糊,她看到堂嫂纤瘦的脊背挺得笔直,耳垂上坠落下来的贝壳珠串晶莹剔透,一荡一荡,随着她的淡然的步伐逐渐远去,最终在门口消失。
“堂嫂……”晚香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她好恨,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对父母,更恨自己为什么是个半点话语权都没有的孩子。
在这一刹那,奚晚香想要长大,快快长大。能有足够的力气,挣脱爹娘的桎梏,挣脱世俗的牢笼。
只是她又怕,怕自己长大之后,堂嫂便不是现在的堂嫂了,她若是有了孩子,有了亲密的丈夫,她绝不可能再要晚香。一想到堂嫂对待外人时候,那般温和却又拒人千里的模样,晚香便忍不住难受,这种难受压抑着,让她几乎透不过气。
最终,奚晚香还是走了,与奚二夫人一道回去了。而奚二爷则听了晚香的三分劝,留在了奚家,帮着照顾摔断腿,还中风着的奚老太太,尽着所谓的“孝”。
因着奚二爷还算退了一步,奚老太太便也没有再为难他,只是终日阴沉着脸,让人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惹了她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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