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香一愣,羡慕什么?羡慕自己没见过雪,能疯疯癫癫地玩上一阵?晚香有些怍然,想到也许是堂嫂在娘家被拘束惯了,便安慰道:“晚香还羡慕堂嫂呢,特别有教养的模样,不像我,一看便是乡野孩子,还总被祖母冷眼……”
“胡说。”殷瀼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有教养有什么用,规矩是死的,学得多了,怕得多了,反倒容易被束缚了手脚,有时甚至……连想做的都不敢做,想说的都不敢说。”
晚香心里忽然钝钝生疼,似乎被这寒凉的雪侵了锦袄,冻得让人一时难受起来。
“晚香啊,你可别像你堂嫂一样,可别被太多东西捆绑了自己。”殷瀼闭着眼睛轻声说着,手指缝里落下的光线明暗不定,她的唇色淡得像绽开的樱花。
晚香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应景地伤春悲秋一番,然而鼻子一酸,便捂着嘴打了个喷嚏,一个感觉没尽兴,又连着打了两个。
于是回了奚宅之后,下午还生龙活虎的晚香便发了烧,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她一口不敢提在雪地里打滚的事,怕满脸焦灼的祖母气得拂袖而走,更怕祖母责备堂嫂没有尽到看护自己的责任。相比堂嫂受骂,晚香更愿意自己闷在厚得能闷死人的被褥里捂汗。
郎中开得药苦得让人生无可恋,晚香尝了一口后,便把整个脸都埋在被子里不肯喝,就算谨连已经在边上准备好了一整罐蜜饯,她也是断然不肯喝一口的,太苦了,苦得心肝儿疼。
“晚香,听话,喝了药就退热了。”殷瀼耐心地端着药汁,坐在床边努力想拔开晚香的被子。
“骗人,我捂一晚上也退热了。”晚香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
殷瀼有些自责,确实是她没有看护好晚香,才让这疯丫头发了热。她摸了摸晚香露在外面软软的鬓发,温声细语道:“那这样好吗,堂嫂喝一口,你喝一口。若你不喝,堂嫂便一个人喝了。”
晚香安静了片刻,那么苦的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才不相信堂嫂会无缘无故去喝一口。想着,晚香从被子里伸出两只小爪子,手指抓着被子边缘,小心地露出一双明眸。
只见堂嫂竟真的端着小瓷勺子,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随后抿着将这勺苦汁喝了干净,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晚香大骇。
殷瀼见晚香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脸上黏着几缕头发,两堆红晕衬得愈发可爱。她舀了浅浅一勺,对晚香道:“下一勺是你的。”站在边上的谨连忙打开蜜饯罐子,准备好。
晚香吞口唾沫,好容易让勺子送到了口鼻之下,那酸涩的味道直冲鼻子,她下意识地就缩了缩脖子。
见她这般反应,殷瀼毫不犹豫地便把勺子收回来,准备自己喝。晚香一见,慌神了,赶忙抢过堂嫂手中的碗,双手端着,一仰头便喝了干净,连底下剩的一些药渣都吞了进去。
脑子一阵嗡鸣,这药苦得真是毫不意外。
忙往嘴里塞了两颗蜜饯,感觉完全盖不了苦涩,晚香真想把整罐都塞到嘴里去。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奚晚香一脸不高兴地望着偷笑的堂嫂:“堂嫂的苦肉计用得甚好。”
殷瀼笑着戳了戳晚香脸上两个鼓鼓的包:“虽说是苦肉计,但也得愿挨不是。不过,这药也着实苦了些。等你明日病好了,堂嫂帮你量量身子的尺寸,还有半个多月便要过年了,新衣可少不了。”
晚香这才抖了抖眉毛,模糊地说:“好。”
正说着,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是宋妈妈的声音。
“老太太让奴婢来告知二小姐一声,说是津门镇的家里来人了,让接了二小姐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堂嫂已经完全掌握了小晚香的弱点,苦肉计用得66的 ????
感谢sum的地雷!比心~~~
☆、第32 ,33,34
第三十二章
方才还如蔫了一般的奚晚香听到这话陡然坐直了身子,在奚家祖宅呆了这么半年,竟全然忘了自己在津门镇的爹娘。虽说这一生的爹娘与自己不过几天的露水情分,然而总归血脉相连,且爹爹脾气倔强得很,能让晚香在这儿呆这么久,恐怕已十分不容易。若爹娘执意要将自己带回津门镇,那么就算是老太太出面挽留亦是用处不大。
想着,晚香不免有些气馁。
似乎明白晚香在担心什么,殷瀼伸手帮晚香捋了翘得凌乱的刘海,谁知一放手,刘海便又翘回了原位。殷瀼起身,随口回道:“知道了,不过二小姐今日病着,且让他们在奚家耐心等候两日罢。”说着,从梳妆奁内拿了根短短的头绳,捻了晚香的一圈儿刘海,往后扎了个软趴趴的小辫子,恍若苹果顶上的小柄,一翘一翘的。
此时再有趣的小辫子也无法挽救晚香的心情,她有气无力地又缩回被窝。
殷瀼为她掖好被子,轻声说:“安心睡一觉,明天便能好全了。”
晚香才不想一夜便好全了,若明儿好了,大抵便被带回津门镇了。只是这赌气话,晚香还是没说。她想了想,对堂嫂清癯的背影道:“堂嫂,晚香若回了家,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殷瀼侧头,不经意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生相逢,自是有时。再怎么说,你也是咱们奚家的二小姐,什么时候想回来,便回来。”
望着堂嫂淡然的模样,晚香心中没了底,原本便昏沉的脑瓜仁愈发如同浆糊一般。是啊,她是二小姐,再说祖母也算疼爱自己,想什么时候回来便什么时候回来。只是一想到要分别,这半年来的第一次长久分别,她便有些受不了。
毕竟这是古代,是没有任何电子通讯工具,没有火车,没有汽车,甚至没有小电驴的古代。短短五十里路,牛车要走两天,书信要传五日,堂嫂身上好闻的气息永远飘不过来那么远。
许是烧得糊涂,从来觉得自己对人情寡薄的奚晚香一时难受得透不过气。堂嫂还在身边,谨连还伺候着自己,奚晚香一下把整个小脸都埋进被子里,无端端地便让无用的眼泪淌了出来,濡湿一片。
每每睡得早,晚香便在夜半醒来。脑子却比方才清醒了不少,她摸了摸身边,空的。便把脑袋小心地从被子里探出来,揉了揉有些发肿的眼睛。
堂嫂竟独自坐在一片漆黑宁静中,面前的薄窗支开了一条缝,兴许是怕冷风吹进来,她特意坐得离床远远的,还拿自己的身子挡了风口,纤薄的背影微微曲着,分明能见耳垂上挂落下来两粒小巧的珠坠,静静地落在修长脖颈两侧。
晚香抱着暖和的长绒毯子,从床上起来,坐到堂嫂身边,吃力地把怀中的毯子分了一半给堂嫂,盖到两人腿上。
殷瀼柳眉微挑:“堂嫂吵到你了?”
晚香摇摇头。
殷瀼把手覆到晚香额头上,不由得蹙了眉:“怎的还是这么烫,你快回去躺着。”
晚香赶紧把堂嫂冰冷的手从头上拿下来,握到自己手中:“是堂嫂你的手太冰了好么。我已经没事了,头也不晕了,还能转圈呢。”
殷瀼不禁莞尔:“那好,你便转十个圈给我看。”
啊?晚香有些苦恼了,踌躇片刻说:“堂嫂,玩笑是不能当真的。”
堂嫂为她整好衣领,又在晚香光溜溜的脖子上圈上了一条厚实的羊绒巾子,难得地认真道:“你啊,就喜欢一高兴便胡乱说话。以后回了家,可别像在堂嫂面前一般无拘无束,听说你父亲是个较真的人,因而凡事都想得周全些。再者,出了门,言行须虑其所终,不可因为是在乡间而没了必要的礼节规矩。”
望着晚香湿漉漉的瞳仁,殷瀼忽而失神,又哑然失笑。那是晚香自己的家,从小相处的爹娘,怎需要自己多操心?不过是短短的别离罢了,这会子夜一深,倒无端开始伤感了。想着,她摸了摸晚香软软滑滑的头发,微笑着转过头,望向一片莹白的窗外。
“又下雪了啊。”晚香顺着堂嫂的目光望去。
窗外的葳蕤草木皆覆盖了细腻雪衣,在皎洁月光照耀下显得无暇而静谧。
“太静了啊。你说,若是这银装珠玉间萦着些萤火虫该多好。冬天怎么就没有萤火虫呢?”堂嫂托着香腮,眼睛微微眯着,喃喃自语。
萤火虫?那不是仅仅在夏日山林田野间才有的昆虫吗?此时寒风凛冽,必然早已死绝了,哪里去寻萤火虫的踪迹。晚香亦模仿着托了腮,只是她歪着脑袋看堂嫂。
原来,从来都冷静疏淡的堂嫂,亦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在这个八岁女童的身子里呆得逾久,奚晚香似乎已经习惯了从这个视角望去的堂嫂,却全然忘了堂嫂也不过及笄年华。
察觉到晚香的视线,殷瀼收了手,起身关了窗子缝儿,笑眯眯地对晚香说:“走,咱们睡觉去。”
光着的脚丫踩到微凉的地板,握着堂嫂柔若无骨的手,晚香亦有些脑抽。若能就这样一直牵着她的手,从春发新叶到冬眠万物,从这般稚嫩到华发初生,似乎想想便觉得是件很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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