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好商量嘛?”谢叙追了两步,“你是从北边来的?”
苻枭回头,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谢叙缩了缩脖子:“我听说有的蛇头很厉害,专掳一些良民卖入奴籍,送到贵眷的府上,你开不了脚上的链子,迟早被捉回去。好死不如赖活着嘛,你跟着我,顶多只是让你做些抄书,逃学,斗蛐蛐的小事,兴许还能学两手武功,伯父他明知我对练武没兴趣,非得揪着我不放,要不你去顶了?噢,还有喝酒,哎呀,喝酒!他们该等急了……”
想起时妙曳的凌波舞,谢叙一拍脑门,往来处快走,远远地还不忘对着窝在树下发呆的苻枭嚷嚷一句:“我也不是对谁都这般好心,你这样子不是流人便是灾民,既来了南面,没有一技之长,根本活不下去,看你跟我一般大,觉得可怜罢了。”
说着,他人消失在湖泊的湾角。
“武功?”苻枭摊开双掌,低头盯着漆黑一片的手心。
花船驶到湖心时,谢叙终于赶了回去,结果走得急没刹住脚,踩翻了杯盏,酒水洒在了谢玄长子谢瑍的裳上,谢瑍心性憨直随和,就着袖子拂了拂,不甚在意:“无妨。”
话音不大,但正观舞的几人都调转目光,再看“衣冠不整”的谢叙,颇有些好笑。长他一辈的谢韶打趣道:“你这透口气,衣服怎给透没了?”
“不止衣服,身上还多了紫罗香,八成是花前有风月。”谢琰嗅了嗅,接口道。
谢叙心里一咯噔,方才想起还有这一茬,正打算捏个借口糊弄过去,就听见后头蹬蹬脚步声乍起,一回头,苻枭那张脸在他跟前放大,一张口便是:“我要跟着你!”
几人都懵了,等反应过来,皆笑得东倒西歪,连舞蹈也忘了一观。
就这样,苻枭稀里糊涂就进了谢家,他是被蛇头带过边界,又几经辗转流离,能查到的身份只剩不痛不痒的皮毛,既是无家可归,又有谢叙搅闹,便也给留了下来。
起初,也便是跟在谢叙后头干些粗活混口饭吃,后来替谢叙抄书领罚不少,反而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肚子里没文墨天赋,可好在人能吃苦,这份精神,天资聪颖的谢叙领略不来,但家中长辈却颇为合眼,忽地便成了小辈儿学习的典范。
苻枭越是备受夸奖,谢叙越高兴,这样他说得话比自己更有威信,有他帮着掩护,再不怕被拆穿,于是那些年,很过了些自由舒坦的日子。
易容术出师后,谢叙平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易容成姑娘去调戏苻枭,今日送个荷包,明日赠一把红豆,然后再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去逗弄他,只笑说:“你不是喜欢那个丫头吗?我看她前些时候还给你塞了个香囊呢,不若,我帮你撮合撮合!”
每当这个时候,苻枭就会一把拉拽住谢叙,一句话不说,而那双漆黑的眸子,会静静盯着人看,一眨不眨。
可现在,那双眼睛里,却多了冷然和敌意,以近乎蔑视的神态,看着手中冰凉的利刃——
……
谢叙惊醒,额上冷汗直冒,他扶着心口,惊魂未定,任谁碰上身边相识多年的人突然换了个身份,都会难以接受。
除了私人情感上的煎熬,谢叙更多的是懊悔自己稳重不足,急急露了谢家的口风。若那斩北凉真的与苻家示好,听出了自己的身份,那盟书只是逢场作戏,这斩家堡他可就有来无回。
想到这儿,他不迭在榻上来回滚了两圈,烦躁难安,最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蹑手蹑脚往屋内探查了一圈,准备先走一步。
刚豁开一条窗缝,还未看清楚外头动静,一股大力压在花格上,把窗扇推了回来。
谢叙退开,外头两声闷响,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郭滢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快,跟我走!我送你出去!”
“你不是说除了宗主和几大家的手令,没人能擅自开闸门吗?”谢叙嘴上啰嗦,可身体已经实诚地跨过了门槛。
“我有这个!”郭滢露把左臂一翻,露出半截袖子下的令牌,随后引着人挑拣幽僻的小路,边走边说。
她的话音很急,语气很恼,喜怒哀乐全堆在脸上:“我早说过了,那个姓苻的不是个好人!就像你说的,指不定什么时候真要你的命!”
谢叙低声一唤:“郭滢。”
“嗯?现在不是婆妈的时候,我刚才听到你说谢家,是陈郡谢氏,现居于建康的谢家?好吧,不管是不是,反正你是江南的人,你记着,我们一定会回去的,所以,我绝不会让秦国的贼人动你!”郭滢看他双唇发白,只当是受了一剑,失了血气,于是缓了一步拽住他的手腕,用内力护住他的血脉。
闸门近在眼前,嚣张跋扈的郭大胆望着天上盘旋的苍鹰,露出本不可能出现在她脸上的忧伤:“我总觉得,现在的斩家堡,已经不是过去的斩家堡了,难道真的和爹爹说的那样,斩伯伯他……那斩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呀~么么哒小可爱
第263章
几人从“浣花剑”江屿寒的住处赶到西闸门时,遍地都是横躺的人, 郭益一眼便瞧见了墙根儿下的郭滢, 抖着手上去探了一把她的鼻息, 见人还有气,只是受惊昏厥,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斩北凉自然也看见了人,心里有了个大概,但作为宗主, 仍需确认一番,因而有此一问。
果然,郭益闻言,双手立刻围着腰带按了按, 最后当着所有人的面, 从郭滢左手手心里抠出了那枚令牌。
“是我教女无方。”
斩北凉摆了摆手, 止住郭益的话,正好有手脚麻利上前清点的弟子回禀:“宗主, 兄弟们有死有伤, 死的几乎与之前手法一致,活着的多是轻伤,无甚大碍, 像只是被人拂穴。”
正说着,郭滢猛咳一声,悠悠转醒,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她吸引了去。
乍一瞧这么多人围着, 好一阵憋闷,郭滢下意识要发火,等看清了人,整个人不住打了个哆嗦:“爹?斩伯伯?你们……你们怎么在这儿?”
“刚才发生了什么?”斩北凉皱眉。
郭滢避开他的目光,不敢与之对视,而郭益看女儿如此,知道她有意想要隐瞒,立即斥责:“都什么时候了!你也不看看场合!”
还是斩北凉发了话:“那小子走了?”
“嗯,”郭滢扛不住压力,点了点头,“他是我的朋友,我请他来的,自然要保他安全,这堡中明显有人要害他,斩伯伯,你以前最是是非分明,如果你们非要罚,冲我来!”
“倒是讲义气。”斩北凉颔首,脸上仍是无悲无喜。
郭益赶紧在女儿背上狠拍了一巴掌,似是警告她别耍小性子:“我问你,那你怎的晕在了这儿,发生了什么?你可看见了什么人?”
“难道是……”一看几人的脸色,郭滢登时联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杀人魔,心里一阵后怕,“我……我也不知道,我就记得人送走以后,我正招呼人闭门,忽然瞧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随后又是一道白影,之后,之后我就不记得了。”
两道影子?
姬洛沿着坞堡石壁抚摸,在郭滢晕倒的地方摸到了一丝剑痕,形如落花,据说江屿寒的剑法之所以名为“浣花”,是因为他招式精致,出剑讲究稳准,一说剑尖能点出飞桃吹杏般的花纹,又说剑锋能在花瓣上落字。
可见,人是来过这里。
姬洛能够理解,有人想趁机出去,出现在闸门是必然,那个在堡中作乱,主导模仿杀人的人如果抓走江屿寒,势必要设置一个死局,栽赃给真正的杀人魔,两道影子或许可以解释是江屿寒和那个伪装者,但城垛上出现的那种残忍的杀人手法如何解释?
如果按之前的推论,需要几人联手肢解,再由善于用刀的人伪装,那么短时间内显然无法做到,何况在场还有活口,只要有一人看见,暴露是毫无疑问的。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是杀人魔本人动的手呢?那么按照郭滢的说法……
“遭了,演武场!”姬洛调头飞奔,杀人魔本就是冲着斩家而来,如果进入斩家堡,那还得了,如今几大高手都被引开,再加上招亲限制,来者多为青年才俊,敌人实力莫测,场中能力敌的人,实在难说。
斩北凉也明白过来,一展披风,紧跟姬洛的步伐。
郭益扶着女儿,处理善后,又下令闭门,可就在闸门将要落下的时候,外头一支巨弩|箭飞来,射死拉动绞盘的人,随后尘烟滚滚,身量魁梧的汉子一马当先,举起巨木一扔,将吊索卡住。
而往回奔的姬、斩二人,也遇上了阻碍,各家的人从演武场往西闸门奔跑,远远瞧见斩北凉,立刻如洪水一般涌了上来。
“斩宗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等好歹也是一方人物,堡中死了人,出了杀人魔头,为何不告知与我等?”
“我内弟昨夜一夜未归,在你堡中失踪,可是与此事有关?”
“既有人寻仇,冲着你斩家堡来,可与我们无关,我们现在就要离开,开闸门!斩宗主,还请你立刻下令开闸门!”
“对,开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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