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归恨,可燕国灭了,中原换了谁不是主子。”
刘女官的话让高念觉得格外沉重,好多事情她都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可唯独这一句,她记得很清楚。从那一刻起,高念忽然厌倦了平壤的生活,厌倦了公主的尊位,厌倦了自己沉疴病体,厌倦对生活的向往。
如果她是个男儿,也许能披甲上阵,若她生得康健,也能和亲换取邦交,可是她只是个病人,什么都做不了。
刘女官拉上被子走了出去,高念睁着眼睛盯着梁上的横木,眼泪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
“公主快逃!快逃!百济人向北来,平壤城就要失陷!”
高念是在小侍女呜咽啼哭声中惊醒,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刘女官已经一把将她抱起,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她身上。她像个提线木偶,任凭女官摆弄,不哭也不闹:“父王呢?”
近卫破门而入,站在公主的身后。刘女官犹豫了一瞬,张了张嘴,最后只是避开高念灼热而楚楚动人的目光,高声吩咐:“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连拖带拽也好,抗抬背抱也罢,立刻把公主护送出平壤!”
“那她们呢?”高念终于感觉到一丝紧迫的慌张,目光不由落在跪地的侍女身上。
刘女官冷漠地甩开她的手:“她们必须跟我走。”说完,她拿起榻边金丝楠木架上的宫装,披在自己身上。
侍女哭得更大声,仿佛这里不是寝宫,而是丧堂。
高念想起了刘女官曾经说过的话,作为公主,必要时候不能只为自己而活。平心而论,她并不想被掳去百济王都居拔,不论是作为俘虏,战利品,或是敌国公主。
刘女官背身而立,敦促侍卫将高念粗暴拉走,高念挣扎,她侧身回头,终是不忍:“你不是问我怎样才可以离开吗?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如花的岁月都埋在了宫墙中,女官的声音很轻,透着无望的苍老,以及一种生来的倔强与孤高,仿佛她才是生在平壤王城的公主。
寝殿的大门被推上,女官的叹息混杂在嘤嘤哭泣声中,高念抬头,看见侍女们凄凉和怨恨的目光,被缓缓阖在缝隙之后。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奋力推开护卫的手,却没再回头,提着裙裾快步跑下了长阶,像个公主一样抬起了头。
房屋因奔逃走水,燃起浓烟,往昔热闹的街市,只余下遍地狼藉,所有人都拖家带口,发足狂奔逃命。
侍卫要护送她回丸都山城,计划从东门出,可是东门摇摇欲坠,出城的人又折了回来,说不足三里已有敌军,他们只能改往北门走,必要时,需要潜游进护城河的地下涵洞。不过那样的话,敌军可能没来,高念已经先浮尸水上,毕竟,她不会水,也承受不得长时间泡在冰凉的水中。
好在,没到那一步,但更糟的是,百济的主帅已经突围,骑着快马沿着长街飞驰而来。四处都是逃命的百姓,几个年轻力壮的护卫围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十分惹眼,就算猜不到是公主,至少也知道是官家女子。
护卫还算机敏,当机立断把高念推进了熙攘的乱民中,自己反向奔走,将敌将的目光引向别处。
高念来不及喊叫,就这样被推出了平壤城。
她来的时候,作为故国原王最宠爱的小女儿,车架仪仗隆重,可走的时候,风雨飘摇,除了目及之处血与火,不知归途。
“再见了,平壤。”
————
骚乱刚起时,卫洗正在去讨债的路上,他最近刚刚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任务,有个辽水来的汉商在收貂皮,他去龙跃山碰运气,竟然真打了几只,回头出手,未来三个月的食宿便有了着落。
没想到这汉商听说高句丽和百济开战,把钱全部投了铁器,周转不开,拖了三日。今天是第三日,卫洗走到客栈的时候,人正收拾细软滚蛋。
“现在命都快没了,哪儿有钱啊?”大腹便便的商人两手一摊,瞪着芝麻绿豆眼。
卫洗不想暴露刀谷武功,尽管佩刀,却很少真的使刀,所以,他并没有以暴压人,而是寸步不离跟着那汉商,唠唠叨叨。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不能坑我啊,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喂,先结个二钱也好,可以买点禽蛋,再来些鲜笋和虾,炖煮在一起。”
商人沿着街边走,抬手一指:“你看,哪儿有蛋!还什么笋虾,我看你是又蠢又虾。”
战乱一起,除了逃命的人,还有不怕死的浑水摸鱼,趁机捞财的,争抢货物的,打家劫舍的,一波盖过一波。卫洗脸色很惨淡,他在这里住了几年,方言都能说个顺嘴,更别说人的感情。
“要死好多人的啊!喂,臭大头,快把钱给我,小爷我要跑路!”
然而,在卫洗走神的一瞬间,胖商人已经麻溜地滚出老远,他回头去找,在北门附近终于瞧着熟悉的衣衫。
“臭大头,你往哪里看,出了平壤的山里没人比我更门清,你跟我走,记得付我双倍价钱!”卫洗抓着人的胳膊就走,头也不回,像条活泥鳅一样在前开路。其实以他的武功,要从人堆里飞出去轻而易举,但他不想拖着个皮球。
卫洗喋喋不休:“不付我钱,我就把你丢进山里喂狼!哼,听说前阵子有船队来乐浪,带着当季的大瓜,到时候去捡点达官贵人不要的,开瓢把粟米闷进去,可好吃了。”
“我,没钱。”背后的人说话,细声细气,像个女人。
卫洗脑子嗡了一声,回忆手感,似乎腕关节纤细,还真是个女人。
“臭大头呢?”卫洗停下脚步,猝然转身,高念本就被他拉得上气不接下气,人还没喘匀气,就一闷头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卫洗扶着双肩,把人推开,从头到脚打量这个姑娘。可惜,后者并没有答话,倒不是听不懂他的汉话,而是心悸疼痛,再也说不出话。
看人不对劲儿,卫洗啧了一声,把人抗上肩,进了山。
“你好些了?”
高念醒来,躺在篝火边,身上披着卫洗的外衣,整个人警惕得像只藏了食的松鼠,可在卫洗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眼里,却是教人痴迷入神的楚楚动人。
卫洗避开她的目光,顺着下颔滑落,却落到了她的胸口上,顿时局促得满脸血红。
“你看什么?”高念有气无力的呵斥,其实没有任何杀伤力。
“没。”少年低下头看着脏兮兮的鞋尖。其实他觉得高念特别好看,尤其是白皙如凝脂的皮肤,小巧精致的下巴,还有灵动的眼睛。但他不敢说,于是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我……我就是觉得你脖子上的那块玉很好看。”
和你的人一样好看,人比玉好看。
高念伸手捧着玉坠,眼中难掩哀伤:“如果你需要报酬,可以送我去丸都山城,你不要抢走它,它是我出生时,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我不抢,你别激动,你的样子很不好,好像随时会……”卫洗的声音戛然而止。
高念摇头,小声说:“母亲说,这块扶余玉,会一辈子保佑我,我不会死,你不要害怕!”在过去,作为公主的她若薨逝,会有一堆人倒霉,所以身边的人总是担惊受怕,她想当然以为卫洗也是如此,竟反过来安慰他。
卫洗靠着火堆睡了一会,醒来看见高念还捧着那块玉佩。
“你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
“想去丸都山城吗?”
对方没有回答。
卫洗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匆促地做了决定:“你可以暂时跟着我,不过我没有那么好心,如果你死了,我就把你埋了,再带走你的玉。”
“求求你,”高念突然抬起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不要埋我,将我的尸身葬入大海,然后再把这块玉埋在丸都山城。”
卫洗偷偷地想,如果她死了,又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照做。
所以,他并没有干脆地答应,毕竟他自己都穷得揭不开锅,救人这种事,不大适合,虽然并不觊觎美玉,但美玉起码能换钱。
过了许久,高念才轻声问:“平壤,怎么样了?”
“城破了,你们的王中箭身亡,战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其实算番外吧,单独给高念和卫洗写这一章是有原因的,到下一大卷就明白啦~
第230章
这是公输沁一行人进山的第四天,不仅挖到了上好的丹参, 还采到许多山外有价无市的药材。
高念的身子好转, 他们每天就能多走上一两个时辰的路, 这一两个时辰,足够进入山腹深处。
都说“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注)”,三十年一晃眼, 山中桑田变,公输致凭着记忆,足足找了两天,才终于从河滩卵石下, 刨出被松土块掩埋的木矩盘。
除了木面受潮湿软, 整个机簧依旧完好无损。
据传某代家主扬言, 公输府造的东西,若不能经历上百年风吹日晒, 雨打雪淋, 只能回炉重造,批作废物。以三百年分层,往上数, 才勉强可称佳品。
一人持一柄梅花钥往上头一合,东北向的花瓣沉了下去,众人沿着湍流堤岸,朝那个方向寻觅。只要找到第一个木矩盘, 跟着钥匙指引,寻得余下四盘,故鸢宫也不是去不得。比起初来时沉重的步子,胜利近在咫尺,倒是叫人走出春日踏青的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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