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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BY:姬婼


  奈何风大雨盛,大伞也撑不住, 整个身子早已湿透,粗布衣服贴着皮肉,雨也不解暑,湿气上头, 周身都不舒服。他没忍住, 想挠一把痒痒, 可风向逆来,伞都快吹烂了, 正四下找逆风的角度护伞, 腾不出手来,只能跳脚乱扭了两把。
  结果这一扭,人没站稳脚跟, 差点失足滑到坡下去。好在,有一人伸手,提住了他的胳膊,拽了上来。
  “骆小哥, 是你呀,刚才我怎么没看见你。”
  姬洛把伞送回他的手里,淡淡道:“大概雨水迷了眼睛。贺管事叫你赶快回去帮忙抬车,卡泥洞里了。”
  迟二牛抹了一把脸,跟着他下脚的地方走,一个劲儿絮叨:“这雨也忒大了,听说整个秦国国境都在下雨,长安最盛,已经下了十来天了!我看啊,再这样下下去,黄河都得决堤!”说着,他踮脚,悄悄贴在姬洛耳朵边上嘀咕,“俺听游方的术士说,是因为丞相病逝,天可怜见,连星河都捅了个缺,才如这般泼洒。”
  姬洛蓦然一伫——
  没想到短短数日,长安翻天覆地,竟出如此大事。
  “怎地?”迟二牛看他发怔,抓了抓脑袋,把伞递过去一些,“你别在雨里傻站着呀,俺说错话了吗?”
  姬洛垂眸:“没有。”
  正巧这时,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从车中跳下来,拍着车舆冲他俩喊:“二牛,骆济,快过来帮忙搭一手,咱一块儿把轮子推出去!”
  说话的是这家的娘子,三十岁上下,姓鲁,单名沁字,模样周正,为人热心,就是性子比较绵软,说话有些中气不足,平日下人嗓门大声了些,都向对她喝骂。
  因为百年难遇的大雨,上游水位暴涨,许多村落都遭了灾,卷落不少人下水,鲁沁和迟二牛出手,在泗水彭城段的上游把姬洛拖上岸,见人还有气,便照顾了两日。
  姬洛醒来时,手中分文不剩,两剑全无,连衣冠都被换了一遍,没法子,只能化名骆济,自称无处可去的手艺人。好在那鲁沁娘家似乎也是做活计的,一听他会手艺,只说家有一批老工匠,也想招一些新人徒弟,只是人先行一步,便说与他留下结伴,同上广固。
  广固是大城,姬洛心想也许能想法子联络到慕容家的人,便顺势应了,毕竟王猛逝世,对苻坚的征北大计实为重大打击,少说要起一阵动荡。
  从彭城去青州广固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借道东安郡,要么走平昌高密过北海,鲁沁本想选了第一条,路上街市少,可掩人耳目,但哪知道刚过琅琊,她那位随行的夫君不适应北方的气候,身子骨本羸弱,一倒头就病了。
  这才买了辆车,改走了第二条道。
  同车除了迟二牛和鲁沁,还有鲁沁的丈夫和一个管事。
  她夫家姓贺,姬洛从迟二牛那儿打听来,那书生叫贺远,表字遐之,虽是寒门家底不厚,但也是累世的书香门第,所以自幼脾气拗,颇生得清高娇气。
  如今骤雨,车失陷在泥坑里,所有人连带他的管事贺深,甚至是妻子鲁沁都下了车帮忙,就他一个大男人推三阻四窝在车子里,把敲梆子咚咚响,十分不耐烦:“好了么?好了吗?雨飘进窗里,我袖子都湿了,要是湿了我的书可不得了,有辱斯文!”
  “我就说了,叫你不要来……”
  鲁沁跟众人一块抬车,正好站在车窗下,嘟哝的声音传进车里,贺远耳朵尖,狠狠拍了一把车板:“你闭嘴!”
  迟二牛探头去看,贺深不动声色抬起大臂,将他视线挡住。
  车里车外又吵了两句嘴,贺远再是弱不禁风,毕竟也是个男人,架不住嗓门大,呼来喝去跟打锣一般,鲁沁在他跟前,就是蚊子叫。
  姬洛正埋头干活,肩膀被人撞了一把,抬头一瞧,是迟二牛,人如其名,憨厚实在,看不过去了,趁贺深换到车马另一侧时,低声打抱不平:“鲁娘子怎么嫁了这么一个孬样夫君,气死个人,一路上来就数他最轻松,十指不沾阳春水,半点力气活也不做。你说说看,如果是读书的脑子也就算了,偏瞧着没什么本事,这么个文弱的人,还打骂婆娘?”
  他的话费嘴,长长一箩筐,还没说尽,管事已经走到他背后,提着他领子拽了一把。迟二牛立刻跟被提颈的兔子一样,蹬了两下腿,闭上了嘴。
  贺深是这四人里唯一一个会武功的,杀气外露,看着凶神恶煞。不过,他并没有胡乱动手,只是给了个警告制止,约莫也有些瞧不下眼:“主子的事儿别乱说,快做事。”
  迟二牛耷拉着头,磨蹭两把,姬洛趁其不备,暗中使了内力,一把将车推了出去。车里一声惨叫,没半点准备的贺远磕在了门板上,砸了好大个包。
  贺远回看了一眼,姬洛迎着他的目光,傻笑两声,解释说力气大。
  鲁沁爬上车舆给自己夫君上药,只听见接连两声嗷嗷乱叫,药瓶子被扔了出来,正好落在姬洛和贺远的脚边,砸碎了一角。
  “你手脚这么重,是想疼死我吗!哎呀,我刚才趴窗户上,那支胎毛笔掉了,我随身带了许多年的,你快下去给我找回来!”贺远连踢带踹,把鲁沁从车里赶了出来。
  鲁沁打了个喷嚏,身子湿漉漉的,迎面撞上两人,不免自嘲一笑。
  姬洛用脚尖拨开乱草,弯腰捡起笔,走到窗下递了进去,躺车里的贺远以为是自家娘子,不免又叨念起来:“行了行了,快上车把湿衣服换了……”等抬眼瞧清是姬洛,他瘪了嘴,硬生生把后半句给改了,“哼,让人看见,有失体统!”
  鲁沁皱眉,贺深小声唤了一句“鲁娘子”,随后把手里的伞交给她,将人扶上了车。
  迟二牛在这时跟过来,拉着姬洛,一脸嫌弃:“你看看!你看看!买来的丫鬟都比这待遇好!诶,你没来之前,我无意间听说,鲁娘子当年是逃难才从北方嫁到南边儿的,这没有娘家撑着,那才叫可怜。读书人我见过,没见过这么糟心的!”
  “别让贺管事听见。”姬洛提醒。
  可迟二牛管不住嘴,话匣子开了非要说完才舒坦。迟二牛看了姬洛一眼,当他怕事儿,立时更有些忿忿:“鲁娘子救了你,你得知恩图报,盯紧那个混蛋,他如果真敢打女人,撂他丫的!喂,骆济,你有没有听我说,鲁娘子这次回乡,就是要重振家业,你可是赶上了好时候啊,放平时磕烂头也去不了那么好的地方。”
  姬洛本笑笑不语,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有了兴致:“什么好地方?”
  那憨小子含糊两声,却又不敢多嘴多舌了,只说去了就知道。其实姬洛心中也有疑惑,这车里除他外四人,都很正常,却也都很不正常——
  最不正常的是,他在泗水消失多时,约定已过,风马默不可能没有半点动作,“芥子尘网”那是早该有风声,可他们一路都快走到高密郡了,却仍旧风平浪静。待姬洛自己观察后发现,姓贺这一家,似乎刻意避开了秦国的眼线。
  这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很有些厉害,这也是他甘愿留下做活,也要借力省去麻烦的原因。
  寻他下落的人有数,但想杀他的人也不少。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一阵,几人到得海岱山下,山路滑且湿,且落石频频,阻去通路。贺管事留在贺家之前,有几年走南闯北的经验,知道如此连夜赶路十分危险,建议留宿此地,整顿几日,待雨水彻底止了,再入山借道。
  这青山脚下早年战乱繁生,几经变迁,山里的猎户都走光了,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一间破旧的客栈,方方正正一圈,围着个小院,柴扉上的匾额写着“悲客来”三个字。
  “这地方怪渗人的。”迟二牛卸了车套,把马拉到后院的厩里,回来时嘴里嘟囔没停,“前后也忒荒芜了,这时辰也该生火烧饭,可是半点人烟味儿都没有。”
  贺远抓着鲁沁的手,哆哆嗦嗦:“不会是黑店吧。”
  姬洛屏息静听,不由往左退了两步,和贺深一左一右护住中间的主仆。这时,鲁沁忽然喊了一声:“里面有动静,我好像听见了年叔的咳嗽声!”说完,她便挣开贺远的手,按在腰上,埋头往楼里冲。
  贺管事拦了一把:“大娘子,有杀气!”
  鲁沁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往后退了一步,贺远突然生了力气,上去把她拽回自己身前,不停数落:“万一是黑店,你上赶着找死吗!”
  “要不我们还是走吧。”迟二牛打了个摆子。
  “不行!”鲁沁死死咬住下唇,难得强硬,“以年叔他们的脚程,早该到广固了,若还耽搁在这里,一定是出了事儿,我们不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一道尖锐刺耳的刮擦声响,一扇漏风的门板连着户枢朝他们飞了过来,伴随而来的,还有狂暴的刀气。
  姬洛就近将几人扑下,而贺深一马当先,抽刀劈开了那扇烂门。
  客栈方正,入了大门,围一圈都是客舍,那小院便是内堂,摆上桌案则可喝酒吃菜,只是白天下雨,顶上无瓦无棚,被收走了一半,方才雨停,这才重新摆出晚饭时用的,只是刚才一番打斗,都成了碎屑木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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