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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BY:姬婼


  太和元年(366),他与师昂结为挚友,邀他入天都,甚至将自己偷师学来的 “不死之法”《地宗卷》交给他,只为胜他一个赌。两人比斗轻功,在巫彭祭司的屋中失手毁了他的宝贝鼻箫,为躲避责罚,干脆卷带而出,一路奔到山外,夜色里双双坠入湖中。
  湖水下,他和师昂共同发现了那种宛若萤火的蛊虫。
  “师昂,你便是我白少缺这辈子唯一的朋友!”
  可惜,后来他视为挚友的人,在他上神殿寻白姑,且为教中上下讨公道时,将他打下魇池,关入九层地牢。在无光无声无岁月流逝的黑暗中待了一个月,师昂一次未来见过他,他每日靠石洞中倒下的饭食度日,极度无聊,又极度惶惑。
  一个月后,他的脚边亮起了第一盏“烛火”,来看他的,竟然是那夜遇到的蛊虫。
  往后六年,年年如一。
  虽然白少缺对任何事都表现得无所谓,但他心里,一直渴望被人在乎,在天都教中因为存在尴尬,因而为非作歹,其实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停一停手上的事,看他一眼,想起还有他这么个少教主。
  师昂打碎了他的渴望,但楼西嘉却让他重拾了渴望,或者说,给了他重拾渴望的借口,因为那个女孩在梦境中,将他牢牢抓紧,那种感觉,或许名为人世间的“在乎”。
  虽然可笑的是,楼西嘉昏迷中所见的人其实并不是他。
  但那一刻,白少缺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有一个人,和自己境遇相似,伴自己一同走出黑暗,那他愿意以一生陪伴作为答谢,哪怕,这并不是真正的心悦与喜欢。
  想到这里,回归现实,白少缺拿靴子尖朝姬洛踢了踢,恶狠狠地说道:“姬洛,你别想岔开话!”
  姬洛垂眸一躲,从左转到右,拉着白少缺的袖子将他身量压低:“这位司夫人身份没有那么简单,你若真想娶楼西嘉,你得听我的。”
  “何以见得?”
  “鸳鸯冢双主不合之事,早有江湖传闻,此事若换作你,你会因何事贸然登门造访与你有夙怨的人?若非肃清恩怨,那必然有所图谋利用,此为其一。”姬洛往大族长那头瞧了瞧,那老头也是个来事儿的人,当即画风一转,将娢章引到了屋内,慢慢陈说渡船之事。等人彻底走得没影了,姬洛才接着道。
  “这谢叙出自豪门谢氏,礼法规矩是刻到了骨子里的,方才乱斗中,他对着司夫人也不忘行礼,说明对其定然尊崇备至,谢氏以清谈长,而不以武力胜,只能是因为这女人身份高贵不可亵渎。你再瞧她腰缠金玉,富贵之气溢于言表,我这山野小子不懂晋国朝廷,但在坊间,还未听说有哪位姓司的大人物,这司夫人……恐怕来路不是你我想得那么简单。”
  说完话,姬洛留下白少缺一人在原地细品余味,而自个儿跨步进了内堂,以白虎之魂已定,从今后风平浪静,不用再惧怕无名水患为由,游说大族长放行船只。娢章和谢叙趁势附和,果然讨来一只行船,四人共用。
  晚间风寒,少有饮酒的姬洛将大族长临行时送的“巴乡清”拿了出来,欲邀行酒令,谢叙虽人小年幼,但学识却可称得上富载五车,又受族内清谈之风的影响,正经说道时缜密有序,像个小大人似的,与姬洛觥筹交错间,两人你来我往,谈得娢章两眼放光,说得白少缺倒头便睡。
  待人定后,各自返舱时,那位司夫人紧跟姬洛其后,悄悄将他留住,道:“公子好口才,不知渡河后可有要事打算?”
  “我本一闲人,算不上要事在身。”姬洛一听她开口,便知线已引,饵已诱惑,就等鱼上钩。
  果然,那司夫人搬出谢叙,向姬洛抛投榄枝:“如此,不如与我们一道,怀迟他这一路都念叨着姬公子,想必这般匆匆一晤,不舍分开。”没等姬洛答话,她又抢了一道先,“就这么说定了,明日登岸,两位随我先去鸳鸯冢坐坐,我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说完,她提着裙裾,抱着细剑回了船舱。
  姬洛在门口站了小会,再无动静后,缓步去了船尾。一道风声振奋,酒醒过半的白少缺从帆上落下,手扶着船舷:“这就是你的法子?不过听说鸳鸯冢外有迷谷,有她带路倒也是好事一桩。”
  “这位司夫人仿佛想招揽我。”姬洛负手,迎风而立。
  白少缺问:“何以见得?”
  “白兄,若你要寻楼姑娘,你会愿意将巫彭长老带在身边吗?”姬洛勾唇一笑,反问道。
  白少缺答:“自然不会。”
  “那就对了,换作我,我也不会无故带个随时可能扯弄后腿的累赘。”姬洛眼中锋芒吞吐,夜色中,宛若仰止高山,高不可窥,那话一出,自是十分坚定,“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要带谢叙。谢公子不会武功,有一手易容术却又没半分江湖经验,直到方才,她夸我一副好口才,我便彻底懂了。我长于说道,谢叙又何尝不是,她这是需要一位辩手,替她游说呢?”
  “游说谁?”
  姬洛做了噤声的手势:“不知,静观其变。”
  白少缺拂了拂袖子,冷笑一声:“和你们这样的人说话,真是费劲儿!猜心攻心诛心,哪有一吐为快舒心?换作我,我可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翌日,二人自渡口下船,与司夫人一同步入青山。
  山中有迷途幽径,径上有紫藤落花,花下有鸳鸯戏水,水中承接的天色如镜,映照出比翼齐飞。比翼鸟本是巴人传说中的神鸟,不比不飞,因而,鸳鸯冢历来凡事成双,冢中双主,剑法双招,便连谷中山路,也是镜像一式二双。
  只是,到这一代,双主生嫌隙,楼西嘉奇才奇人,一人习双人剑,这才打破了规矩。
  娢章走至一棵老紫藤下,站在残碑前不再行进,姬洛绕碑而走,见其正面刻着曹子建名句“乐鸳鸯之同池,羡比翼之共林”。而后,又新添的痕迹,乃是人为以利剑刻出,苍劲有力,霸气十足,若不是纤细有余,倒教人不信此乃出自女子之手。
  “比翼长相离,鸳鸯永不见。”
  谢叙忍不住将这几个字读了出来,摸了摸头,有些费解:“娢章姑姑,若不是你说此地主人乃是你师姐,我到要以为里头住着的是什么神仙眷侣了。”
  “听说百来年前,鸳鸯冢开山祖师确实乃一对眷侣,只不过传至如今,已无那些个计较罢了。”司夫人笑道。
  一阵风来,扫树落花,她挂在嘴边的笑还未消减,却已凝固,随后,她对着花树深处行了个賨人礼,淡淡道:“师姐,数十年流光飞逝,卿可别来无恙?”
  随后,那花树后传来一声冷笑,声色低沉并无尖锐之感,却叫人手脚发麻,心生寒意:“小贱人,你还敢回来亲自叩请山门?”
  不若其余人坐观不动,谢叙丝毫不掩饰情绪:“哇!哪儿来的仙女?”
  本以为那粗沉话音之后,是个凶巴巴的恶婆娘,没想到落花一顿,谷中飞来一人,肤白如水玉,一双眼眼角上挑有厉色,梳着冲天的凌云髻,插着流碧钗,靛绿色的裙裾在树干上来回荡漾,浑似那山中的精灵,却又比精灵少了些和颜悦色,多了几分自持的威仪。
  谢叙眨巴眨巴眼睛,悄悄拉拽姬洛的袖子,令他俯身贴来:“我听娢章姑姑说,她的师姐长她十岁有余。”姬洛和白少缺听后,心下更为惊奇,那姑萼虽未比拟豆蔻少女,却和司夫人不相上下。
  司夫人并不因她口称的贱名而失态发怒,反而口中藏笑:“师姐,多年过去,你我皆未占得便宜,又何故恨我至今?鸳鸯冢始终乃我桑梓,娢章当年惹得师姐生气,今日便在此陪个不是。”
  “小贱人,既已决裂,又何必归来找骂?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姑萼冷傲,一句话说尽,撇靠在眉梢鬓角前的黄杨木发梳忽然脱手,从司夫人耳廓便刮过,落下一缕青丝,伴着一道浅浅的血痕。
  以司夫人的功夫本可出手,却似故意要受她一招,立在原地分寸不动,那发梳绕过她的脖颈,转到另一侧,在其内力操控下,竟有以梳齿割喉的趋势。人在云岚谷时,姬洛曾习得相故衣的绝技,故而眼下拿揽月手化去劲力,两指将那木梳捏住,随意掷去。
  他这一投掷,惹得白少缺技痒难耐,当下是一个飞跃从娢章头顶掠过,红裾下伸腿一踢,打落了姑萼耳旁一簇锦花。
  “混账!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鸳鸯冢放肆!”姑萼被驳脸面,当即抬袖凌空,一把与司夫人佩剑制式相同的宝剑从其腰间射出。白少缺垂眸敛眉,随势平翻,后退时袖中子母刀和那剑刃“丁零当啷”撞击不停。
  白少缺收刀在手,反身挥刃,正欲奋力劈剑,司夫人却忽然迎面直上,左手一掌拂开白少缺,右手将姑萼的佩剑击回,自己则轻功一提,寻着剑势上树:“师姐!何必和小辈计较!”她这一出声,白少缺不承她的情也得承。
  姑萼才不管谁来顶刀,谁来劝阻,当即伸手往前一抓,抓住回飞的细剑剑柄,反手一招“鸳鸯摆尾”,在司夫人胸前带出一串血珠。细珠从衣襟上滚落,然而司夫人却从始至终未对树上的美人出手,只是欷歔一叹,报了必死之心:“师姐若心中不快,杀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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