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后,梦里在找什么,后来又遇见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
盛柏年放下按在太阳穴上面的那只手,身体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叫嚣着要冲破牢笼,但又被禁锢在其中。
他推开门,从办公室中走了出去。
天气晴朗,微风和煦,然而始终有一股浓浓的阴云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盛柏年开着车去了云京大学,进了学校的大门后是一条银杏路,绿树成荫,花开如锦,体育场上学生们的嬉闹声在耳边响个不停,他慢慢走着,透过树叶的间隙,婆娑的影子落在他的身上。
他走得不快,记忆里他在云京大学代课的那段时间,好像经常走过这条长街,清晨、傍晚,有很多的学生们从他身边,而他的身边应该还有一个人。
盛柏年下意识地偏过头,空荡荡的,没有人。
他想不起来,什么也想不起来。
盛柏年来到他讲课的阶级教室中,教室里空无一人,微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拂进来,蓝色的窗帘轻轻摇动,教室中的座椅上一个个人影在他的眼前浮现出来,可他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
程家的客厅里又只剩下了程归远与程郁两个人了,程嘉言跑到外面去踢球,而程归远从意识到白秘书在他与程郁之间做了手脚后,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中去。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雨季中的蘑菇,从头到尾都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忧郁。
他想不明白,他对白秘书没有半分苛待,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年来他在自己与程郁之间到底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程郁还不知道他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经历了什么,见程归远不说话,他倒了两杯水,将其中的一杯送到了程归远的面前。
程归远接过水,动了动唇,最终并没有跟程郁提起关于白秘书的事,他不想打草惊蛇,他要好好地查一查,这些年白秘书都瞒着自己做过什么。
不过即便是程归远不说,从刚才发生的那些事中,程郁大致也能推测出他们两个可能是被白秘书给坑了。
程归远想不到原因,程郁倒是有个猜测,只是他现在也不想与程归远提任何关于安锦然的话题了。
程归远端着水杯透过落地窗看着草坪上游戏的程嘉言,虽然突然做爷爷这件事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见了程嘉言第一眼,程归远就很喜欢这个大孙子。
现在看着他在草坪上跑来跑去,程归远总会不由得想起程郁小的时候,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他顺便问了问程嘉言的学业情况,程郁简单地说了说,程归远便打起算盘来,准备让于管家留心一下云京附近的幼儿园,说完程嘉言后,程归远小声问了程郁一句:“这几年我给你转的钱都收到了吗?”
程郁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过头用疑问的目光看着程归远。
程归远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他之前每个月都会让白秘书给程郁打一笔钱去,但是现在他反应过来,或许白秘书并没有按照自己说的做。
程归远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程郁说:“没事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安静了一会儿后,程郁抿了抿唇,向程归远问:“之前有医院给我打电话,说你身体不太舒服,去检查过了吗?”
程归远道:“检查过了,都挺好的。”
程郁点点头:“那就好。”
两个人就又没有话说了。
客厅里安安静静的,窗外清风拂过枝头,树叶抖动的声音好像都能够听得到,程归远盯着程郁的侧脸看了一会儿,于管家在电话里说的没错,程郁这几年确实瘦了不少,他到了平海,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环境,还要抚养程嘉言,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程归远向程郁询问道:“现在在平海做什么工作?”
程郁道:“做个记者。”
程归远微微松了一口气,记者这个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应该不会太累。
只不过程郁在云京大学起初学的是金融,后来转专业,学了计算机,可这两样不管是哪一个,都与记者这一行都没有什么联系。
程归远好奇问道:“怎么会去做记者?”
程郁:“没什么,正好看到有招聘记者的,就去试了试。”
“既然都回来了,以后就留在云京吧。”
看程郁面露犹豫,程归远连忙问:“怎么?你还要回平海去?”
“在平海还有点工作,而且程嘉言刚刚转过学,现在再转到云京不太好吧。”
“工作辞了,至于言言现在是在上幼儿园,哪里的幼儿园不都一样,我立刻让老于给他在云京给他找一家合适的。”
程郁没说话,似乎是接受了程归远的安排。
程归远的脸上总算露出一点笑意,坐在沙发上,往后靠了靠,看着在外面草坪上踢球,问程郁:“孩子的母亲呢?你们领证了?怎么没把她也带回来?”
“没有,他……”程郁没办法与程归远说程嘉言是自己生出来的,而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根本不记得他了,他想了想,干脆对他说,“您就当孩子是我一个人生的。”
程归远笑了声,厉害了啊,自己在外面待了几年,都能一个人生出孩子了。
他问:“孩子是几月的生日?”
“三月份的。”
程归远算了一下,程郁被赶出程家是在七月的时候,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是在他离开云京之前就已经有的,他一个人把孩子养大,这几年程郁在平海是怎么过来的?
悔意漫上程归远的心头,从心底涌起密密麻麻的心疼。
从前他觉得程郁不在自己的身边,过得应该也不会差,可现在,他发现程郁的生活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程郁是他唯一的孩子,是他亲手从小带到大的,他怎么就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过了这么多年?
程归远眼睛有些湿润,他连忙起身,背过身去,向着洗手间走过去。
正好于管家迎面走过来,看到他的眼睛有些发红,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等程归远进了洗手间里面,才问程郁:“先生怎么了?”
程郁摇摇头,“不知道。”
过了不一会儿,程归远从洗手间里出来,他洗了一把脸,情绪稳定下来,对程郁说:“对了,我去云京出差,他们送了个半全息的头盔,还放在车里,你要玩吗?”
程郁微微有些惊讶,向程归远问:“半全息头盔?”
程归远嗯了一声,“是,蓝象的负责人送我的。”
“昨天我带程嘉言去展览馆,他挺喜欢这个的。”
程归远笑着说:“那正好,就给言言了。”
他叫佣人将头盔搬了下来,把程嘉言给叫了进来,程嘉言跑回来,看着程郁在沙发上摆弄着他梦寐以求的头盔,他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起来。
跑到程郁身边,抱着程郁的胳膊,看看他,又看看程归远,问道:“给我的吗?”
程归远应道:“是啊。”
程嘉言从程郁的手上接过头盔,对着程归远甜甜一笑,“谢谢爷爷。”
程归远瞬间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要化了,程家以后都能这样聚在一起就好了。
晚上程嘉言与程郁睡在一个屋子里,程嘉言洗完澡一上床就钻进了程郁的怀里,程郁在他的后背上拍了两下,关灯睡觉。
程嘉言倒是很快就睡过去了,而程郁还久久不能入睡,黑暗中他看着身边的程嘉言,他的爸爸很喜欢程嘉言,这很好,以后他不在的时候,程嘉言也有人照顾,可是安锦然是程郁心中的一个刺,从他跳楼的时候程郁就觉得奇怪,以他的性格来说不应该会轻生,他总觉得他有什么后手,说不定哪一天他还会回来。
到时候程归远也会像现在这样待程嘉言好吗?
一夜过去,早上吃完饭后,程郁在楼上帮程嘉言安装头盔,程归远在楼下看杂志,于管家接了电话,过来同他说:“先生,盛柏年拜访。”
程归远有些惊讶,放下手中的杂志,问道:“他来做什么?”
盛家的产业做得大,在国内都是首屈一指的,可与他们程家也没有合作。
但既然来了,程归远不可能把人晾在外面,对管家说:“请进来吧。”
盛柏年进门后,两个人寒暄了几句,程归远便问道:“盛先生今天来我们程家有何贵干?”
盛柏年也不隐瞒,对程归远道:“我听说程先生的公子程郁回来了。”
程郁昨天刚刚回来,消息这么快就传出去了?程归远立刻想到那天与他一起去了平海的白秘书,定是他将程郁回来的消息传扬出去的。
程归远听说过盛柏年与安锦然之间有些隐秘的关系,只是这都过去五年了,他还不愿意放过程郁吗?
“你找程郁?”他问。
盛柏年点头:“我有些事想要问一问他。”
他顿了一顿,继续与程归远说道:“当年安锦然跳楼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天台上目击了全过程,是吗?”
他话音落下,还不等程归远开口,楼上就传来一阵脚步声,这声音像是踩在盛柏年的心室上,胸腔中腾起许多细小的气泡,在要冲出身体的那一刻,一一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