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惜之……惜之。”萧倚鹤低声念道,半晌才回神,笑道,“我闻到了美人的味道,出来看看。你们在说什么,我也想听。”
薛玄微心有不悦,却仍然褪下了身上的外袍,将他单薄肩头裹住,又端来一碗热水塞他手里。都弄好,最后又摸了摸他额头,确认没有发烧:“只坐一盏茶。”
萧倚鹤乖乖地点头,将屁股下的凳子往朝惜之身边蹭了蹭,一边听他们继续商讨那神秘人,以及蜃妖的事情,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朝惜之。
见到了朝惜之,萧倚鹤才明白朝闻道身上那好闻的墨香是源自于谁。
朝惜之身上便是这种清淡雅韵的味道,他不善言辞,面上时时带着轻浅的笑意,多半时间是做个温柔的倾听者,仿佛在他身边多呆一会,整个人连心情都安宁了下来。
总之莫名很亲切。
他盯着朝惜之看的动作,很快就被对方发觉。
朝惜之转过视线,礼貌一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萧倚鹤不改陋习,随口就说:“我与天下美人,都曾在梦里相会。”
薛玄微正来往灶台更换热茶,又取了一条毛毯,一回来就听到他戏弄朝惜之,瞬间脸色微沉。萧倚鹤都来不及说第二句,蓦地眼前一黑,毛毯兜头罩下。
一道毫无感情的声线道:“一盏茶时间到了。”
“……”萧倚鹤被人揪着后领提了起来。
朝惜之低声笑了。
萧倚鹤被拎回了床上,下半身盖着一张软旧棉被,生无可恋地喝着一碗宁无双配制的药汤,据说是定魂之用,但又酸又咸。
其他几人并不知晓魂契一事,只当他重伤体弱,喝得寻常养伤汤药。南荣恪更是闷着头,只觉那一剑是自己捅的,生怕薛宗主算起旧账,凑都不敢往前凑。
萧倚鹤喝了两口,就眉毛眼睛缩成一起,把药碗往薛玄微怀里一推,张嘴就要吐。
薛玄微:“不能吐,必须要喝。”
萧倚鹤正摇头,却见自己双手不受控制似的,捧回了碗,忍着恶心一口一口地将浓褐色汤汁喝得一干二净。喝完,他瞪着薛玄微,气愤道:“……魂契是叫你这样用的吗?”
说罢就捂着嘴,胃里翻腾:“我饿了。”
薛玄微将他揽起,侧开脸,扯下一点领口,露出一片白嫩肌肤。
“……”萧倚鹤愣住,“你干什么?”
薛玄微仍以指尖划出一线伤口:“不是饿了?”
萧倚鹤还没有适应这种早饭,盯着他看了半天,犹豫了一会,本着伤都伤了不能浪费的念头,终于凑上去,一点一点地舔舐着。他俯在肩窝中吮血,而薛玄微则侧身搂着他的后颈,轻轻揉捏。
两人在半昏暗的房间中,好似交颈的鸳鸯一般。
“日月湖心……”
萧倚鹤吞饮的动作一怔,渗出的血色沿着唇角流下。薛玄微用拇指揩去,殷红血珠揉抹开,似点了鲜艳的口脂,他唇畔翕动,似有话想说,但又不忍破坏如今心照不宣的安宁。
最终朝惜之的敲门声终止了两人的密谈。
薛玄微快速拉上衣领,回头一看,皱眉道:“擦干净。”
萧倚鹤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嘴角,他懒得去摸找手绢,直接伸出舌尖舔了一圈,唇畔光滑水-嫩,看得薛玄微愈加心躁,他从袖中抽-出白绢,飞速地抹净。
“……”萧倚鹤捂着被他揉红的嘴,莫名赌气起来,然后就眼看着朝惜之走进来了。
薛玄微手心里拢着那方还沾着余温余湿的绢帕,袖口隐隐露出蜷紧的指节。
朝惜之看着两人一个床头一个床尾,离着八丈远,气氛奇怪。但他没有多想,毕竟薛宗主无论在哪都天生一副冰碴气质,张口道:“玄微,你方才说那蜃妖伤重,既然那神秘人踪迹难寻,我们自当先将那妖物捉回去一审……”
躺在床上的萧倚鹤也开始琢磨这回事。
沈璟一开始筑梦,只是为了报恩,是后来宁无致告诉他,蜃梦中可以复活沈清许,他才有了额外的想法——要找一个可以承载沈清许忆灵的魂魄。
萧倚鹤翻了个身,仍有一事不解。
沈清许的忆灵所见,的确是“宁无致”允诺沈璟,可以给他找一个魂魄,才精挑细选,选中了萧倚鹤,将他们引诱而来。但沈璟筑梦已有一段时日,那时候,萧倚鹤还未还魂,“宋遥”还只是个在追月山庄混吃等死的小人物,并不能够引起旁人注意。
显然宁无致的目的,一开始并非是宋遥,而是沈璟本身。
他想从沈璟身上得到什么?
朝惜之说罢捉审沈璟的事情,又道:“我还有一件事,是关于那袭击我的神秘人。方才突然回忆起,但是并不太能肯定……”
薛玄微:“但说无妨。”
朝惜之垂眸仔细想了想,烟黛似的眉轻轻蹙着:“我与他交手时,闻到他身上有一种熟悉的味道。当时并未在意,现下细细回想,才记起那是乌药的味道。”
薛玄微:“乌药?”
朝惜之点了点头:“乌药能够安魂宁魄,理郁止痛,给你炼制的解痛丸中便添制了此味,是故我尤其熟悉。那人身上虽香药混杂,但如今细想,主味正是乌药……”
一道线索突然贯通,萧倚鹤猛地坐起:“我明白了。”
第46章 为己筑梦 可是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
两人同时看向他。
萧倚鹤想起此前追击黛衣人时, 也曾经闻到淡淡的药气,只是当时离得太远,并未引起注意。
联想到吴月儿的骸骨, 萧倚鹤微微皱眉:“沈璟恐怕危险了。”
薛玄微略一思考,亦明白了其中关窍,两人视线一对,想到了一块去。
吴月儿的骸骨是地灵灰烬,本就是炼器绝品, 可万年不腐;如果宁无致当真与吴月儿一事有关,那么沈璟身上应当也是有什么东西,让他特别感兴趣。
地灵骸骨, 乌药,沈璟……
这便对上了。
——宁无致在搜集一些东西。
众人难以继续安歇下去,稍作休整,便循着梦中记忆, 动身前往村后山坡,那坡上伫着一间小小村院,正是沈清许与沈璟曾经生活的小院子。
院子围着矮矮的篱笆墙, 门前栽种着一棵老杏树, 打理得井井有条, 与梦里一模一样。
最奇异的却是,明明是入秋时节, 却满树杏花飘飖,灿若云霞。院中更是春风占尽,四季之花尽数开放,姹紫嫣红。
沈璟果然在,他靠坐在树下昏睡, 肩头铺落了一层粉白花瓣,手中捏着那支笔形玉簪,长睫停落,安然地闭着眼,嘴角挂着笑容,好似一幅美人春睡图。
——如果他胸前没有那赫然一个血洞的话。
……他们终究去晚了一步。
“……”朝惜之眼见此景,身形晃了一晃,神色复杂,素来柔和的目光也凝出了几许锐痛。微微侧身依靠在了徒弟身上,不忍再看,朝闻道体贴地拍了拍他的肩,也难过道:“没事的,师父。”
薛玄微却问:“惜之,你可能重现他死前景象?”
朝惜之回头看他,半晌犹豫不定地点了点头:“若是一日之内的事,我可以试试。”
说着就翻出了那把琴弦已断的“素月”,置于膝头,草草续接上了两弦,自然是弹奏不出什么仙音了,但所幸这回溯之术并不高深,能勉强发出乐声也凑合。
只听两勾弦音抹出,灵波荡漾开来,一圈圈水纹似的扩及整个院落。
很快一个虚缈的身影出现在院前——是沈璟。
他眼睛红肿,似才哭过,手中提着一个花浇,一一细致地打理好这些花朵,有些尚未开-苞或已经败落的,他就用妖力让它们重回怒放姿态。
这满园春色,便是他如此强求而来。
正蹲在地上,摆弄一盆怎么也不肯听话的四季兰,一道黑影落在了树下。他手持一柄骨扇,仰头看着被满头花朵压坠下来的枝桠,指尖摩挲着一朵杏花瓣,注视着沈璟的方向。
他正披着朝惜之所见的深色披风,露出其内一角黛衣,未戴兜帽,是故容颜一览无遗。
宁无双一见,登时睁大眼睛:“哥哥!”
——黛衣人,或者说“宁无致”,擦肩走过众人身侧,缓步走向沈璟。
回溯之中,宁无致一抬手,那盆四季兰霎时怒开,每一朵都娇研无比。沈璟有些惊愕,很快又垂下头来,失落地擦拭着底下的瓷盆,刚放下抹布,一偏头,吐出一口混着海腥味的污血。
宁无致后退半步,略有些嫌:“你的蜃景破了,梦也碎了,连我千辛万苦寻来的容器也叫你放跑了。你如今妖力枯竭,仍不愿归海——难道想就这样死去?”
沈璟没有说话,擦了擦嘴,又起身去侍弄下一盆花,但因为花盆太沉,他妖体透支,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宁无致不急不恼,扇骨轻轻打在手心,忽地一停,指尖微动,刹那从泥土里钻出两个小泥人,脸上嵌着一对石块做眼睛,颠颠地跑来跑去,帮着沈璟搬花弄草,动作麻利。
沈璟却怒道:“别碰他的花。”
两个小泥人抱着花盆,茫然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