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倚鹤眨巴眨巴眼,呆愣地看着。他好像难得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
“杜门……”朝闻道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耸起腰身,“清和真君的天地生元八阵?!”
南荣恪露出一副不学无术的迷茫眼神,轻轻拽着朝闻道的袖袍,低声问道:“什么清和真君,天地什么阵?”
“南荣兄, 你平日都不好好做功课的吗?”朝闻道敛眉正色地盯着他,南荣恪正惭愧地低头,挠着脸颊,便听他道,“那你知不知晓,千年前曾有一场灭世之战。”
南荣恪听得严肃起来,不禁坐直了身子,端正地看着他。
见他表情如此认真,朝闻道不禁清了清嗓,更谨慎地思索着典籍旧文,继续说:“千年前不知为何,鬼蜮大门洞开,与五州高空之上开出三道黑隙,百万妖魔厉煞从此三门齐涌入世,百鬼众魅,群魔乱舞。人间苍生涂炭,可谓是尸骸蔽野,积怨满于山川,号哭动于天地。”
“然而此三门相隔千里,彼时玄门道徒不过数万,精英者更是乏乏,众门几乎是拿修士们的尸骨堆砌其上,然而倾尽全力,也只能补救其中两处。第三门地处荒泽,本就灵气稀薄,此门如何补救,谁来补救,道门之中一时难以决策……毕竟,无论谁去,都只怕是去送死。”
南荣恪听说书一般,心下一提:“难道就不救了?”
朝闻道摇头,答:“自然不是,不然哪来的我们呢?正当众门争议之时,忽见西北天空灵光大震,有一人扶云而上,脚下阵盘错落,一手撑住了黑云翻滚的鬼蜮第三门。此人紫衣雪袍,满肩张扬白发……”
南荣恪捧着脸,许是讲话之人的嗓音温和清透,他听得入迷,连往常最厌烦的旧史也听得聚精会神,不禁应和道:“此人就是清和真君?”
“嗯。”朝闻道点点头,“此人之前从未入世,是故当时的道门也不知他究竟是谁。第三门乃最为险峻之处,荒泽之中灵气稀薄,众门跨入几与凡人无异,而清和真君一人便与门中上古大魔厮杀数日,其间领悟三种罕世道法。”
“哪三种啊?”萧倚鹤也听得津津有味,配合地问道。
朝闻道见宋师弟也凑了过来,心中更是惴惴,生怕错说一句误人子弟:“其一是剑神心经,其二是天玑剑法,其三就是……天地生元八阵图。后来,天地生元八阵图流入凡世,图纸上署款便是‘清和’,他的名号这才为人所知。”
“据说习得此八阵,可变幻无穷,一窥众阵之门,因此千百年来被无数人所争夺。而正是此一战后,清河真君据仙山为府,创立了剑神山一门,传沿至今。”
“这便不对了。”南荣恪插嘴,不解道,“既然这清和真君便是初代剑神山主,他临危领悟的道法,自然是回归剑神山中,又怎会被旁人所窥,流入凡世?”
“这……”朝闻道诚实地答,“我真不知。”
毕竟旧史上也只是记载它流入尘世,至于究竟是怎样辗转过程,谁也不清楚。
两人难得的陷入了沉默,萧倚鹤笑道:“朝师兄的玄史学的好啊!”
朝闻道不好意思道:“只是打扫师父寝殿时,多看了几本闲书罢了。”
萧倚鹤歪在稻草堆上,眯着眼睛瞧身侧一直闭目不言的薛玄微,拿膝盖轻轻碰他一下,微微笑道,“剑神山的事,当然要问薛宗主啦!薛宗主,与我们讲讲呗?”
另外两个少年也惊觉如此,剑神山的秘史,薛宗主应当是知道的,旋即露出两张无比期待的面孔。
薛玄微面露不虞,似是嫌他胡闹,甫一睁开凤目,却撞进他略带俏皮的笑意之中,心下又软,不情不愿地开口道:“……清和真君是个酒鬼。”
“……啊?”朝闻道和南荣恪异口同声,但不甚理解。
“理清鬼蜮三门后,清和真君酒醉归山,将绘有天地生元八阵图的羊皮卷……遗于路中。清和真君醒后才发现,但已经难能寻回。”
“啊?!”两个少年又一次异口同声。
他们以为其中会有什么龙争虎战的内幕,竟原来是真君自己不小心弄丢的?
听罢此图究竟是如何流入凡世的,萧倚鹤早能料到,他俩定会做此目瞪口呆的表情,登时得逞一般哈哈大笑,捧腹后仰,他揉去眼角的笑泪:“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刀光剑影啊?”
薛玄微单手托住他倒仰的后背,轻轻扶起,无奈地微叹一声。
清和真君好歹算是先辈,这种荒唐旧事,历代山主都不齿提起,偏偏他觉得好笑,还要讲给别人一起笑。
南荣恪平日是个傻的,今日却又生出一疑:“那后来此图到谁手上了?”
“南荣兄,你是真的一页玄门旧史也没看过呢!”朝闻道生气地敲了他脑门一下,“八阵图流入尘世虽逾千年,但此图深奥玄妙,所得之人却皆难能破解其中真意,后来,此图复归剑神山,在……”他顿了一顿,“萧山主手中。”
南荣恪:“萧山主看得懂?”
朝闻道点点头:“听说萧山主幼时……无事,不可背后道人是非。”
“……”幼时什么事,南荣恪还想再追问,却突然被薛宗主冷冷扫了一眼,他心如福至,明白薛宗主不喜欢听了,立刻紧闭双唇,不敢再发一言。
薛玄微皱眉,转头看了一眼。
萧倚鹤抱着膝盖蹲坐着,依旧笑眯眯的,好像事不关己。
朝闻道问:“宗主,宋师弟,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人会开天地生元阵吗?”
第二个人?
天地生元八阵图的“原本”早就被萧倚鹤自己亲手给毁了,他更没有誊抄什么副本留世——哪能来的第二个人。
但若没有第二人,难道这阵是萧倚鹤自己开的吗。
萧倚鹤仰头看了眼地窖木板间的缝隙,估摸着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便不愿再想,兜头躺下,一只手臂枕在耳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道:“睡了,天亮再说。”
他说着要睡,结果不过几息时间,就真的睡过去了。
众人转瞬就听到了一道绵长的呼吸,无不觉得这睡得也太快了,更何况是在这种群狼环伺的情况下,也亏他能睡得着。
朝闻道见状,蹑手蹑脚地挪了挪位置,抬手拂了拂他身边杂乱无章的稻草,看他睡颜安静乖巧,小声感慨道:“宋师弟这两日好像特别多眠。”
南荣恪酸溜溜地道:“你见了他总共也没有几日。”
因地窖中有些昏暗,朝闻道突然起身回转,没留意到南荣恪正紧跟在他背后,两人的一双鼻尖一下子迎面擦过,南荣恪仓促地回退,后脑咚一声撞在地窖墙面,顿时两手捂着脑袋疼弯了腰。
朝闻道抬手帮着揉了揉,温言好语地连声道歉。
南荣恪脸前萦绕着淡淡的墨香,“唔”了一声,双手抱臂,屈身靠着背后的稻草堆,佯装不疼。
朝闻道见他似乎没事了,便也收回手,压低了呼吸,闭上眼睛养神。
没多久,黑暗中唯剩南荣恪与薛玄微大眼瞪小眼。
薛玄微目光如炬,视线在南荣恪脸上扫了扫,极轻地嘲了一声,但却嘲得南荣恪坐立不安。
他并不多言,从灵囊中取出一张火狐毛皮的大毯,往地上一铺,又展臂将那睡沉在稻草上的人一滚一揽。萧倚鹤最是会享受,身下一沾着更软更舒服的地方,自觉便贴了上去,舒展开手脚沉沉迷迷地打起鼾来。
于是四个人均各安一隅,等待天亮。
但待薛玄微自一个小周天的修行中抽-出神来,一睁开眼,却见原本贴着自己睡在火狐毯上的人,竟然不知何时蹭到了那头,与歪靠在稻草上的朝闻道睡在了一起。
两个少年头对头、脚对脚,像两只相互依靠的小羊羔。
南荣恪正阖目调息,突然胸口被人拿东西一掷,他气势汹汹地睁眼去看,却看见对面薛宗主神色冷淡地往下一瞥的动作,只好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
“……”
他心中波澜横生,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识趣地膝行过去,将与萧倚鹤抱在一处的朝闻道给撕了下来,掖回自己怀里。
又顶着他后背,往薛宗主的方向滚了一把,让那厮睡回人家为他精心准备的火狐毯上。
小狐狸精睡在狐狸皮上,理当如此。
这下两厢相安无事,大家都很满意。
直至天光大亮,朝闻道面带醺色地醒来,心中喟叹着怎么也睡过去了,一睁开眼却微微愣住——自己缘何枕着南荣恪的膝上?
还没想透,南荣恪也从打坐中出定,他立刻盘腿跪起,因自觉失了礼数,耳颊微微一红。
而萧倚鹤软绵绵问了句“天亮了吗”,也没指望得到谁的回应,便自己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见方才自己枕过的玄色衣角上有一片可疑的湿痕。
他盯着看了会,也不觉得羞愧,当着薛宗主的面,伸手将那一角叠了叠,反压过去藏到其他衣料底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
“……”朝闻道见他这般厚颜无耻,又瞄了一眼自己枕过的膝头,登时被衣领掩盖的脖颈底下更漫上了一层红晕,他漫不经心地理着自己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