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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良药苦口利于病
云海穹宫, 壮伟巍峨。或许在他人眼中, 它云雾缭绕, 宫阙角楼藏于迷雾之中,显得缥缈神秘, 让人心生窥探之情。
但桓修白眼中这个席氏本家大宅,弥漫着一种旧工业时代的灰暗,即便是曙光照耀着楼体,也会暗淡失色, 仿佛被这座沉甸甸的建筑物吸走了生气。
桓修白藏在廊柱的转角,借阴影隐藏着身形。他在身上挂了一把枪,腰上紧绑的包里有攀登用的镐子和绳索, 为了让脚步灵便,他不敢携带太多子弹,接下来的路程中必须省着点用。
这意味着, 一旦他被发现, 就需要以逃跑为上。
除此之外, 他还准备了简易本子和铅笔, 用以随时记录所经过房间的方位和情况。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用一晚上的时间大致勾勒出大宅的结构图。
不能从外面敲开墙壁,就想尽办法从里面突围。
他手中扶着的廊柱是楠木的,外包了石灰和麻料, 用红漆渲染布色, 脚下的青砖材质坚硬, 每隔六块就有一块雕着鸾鸟浴泉图, 图案栩栩如生。长廊一侧为厚沉的砖壁,另一侧则是镂空的双开扇门,随便从哪两个廊柱间都能打开门下到庭院里去。
桓修白贴在门上向外望去,凌晨的夜晚昏黑一片,只能勉强看见白茫茫的水雾浮在冷碧色的泉眼上。
他沿着环形走廊轻巧地前进,外面下过雨,马车把湿润的车辙痕迹也带了进来,顺着它们很容易找到停车处。桓修白走到尽头,马车就停在墙面的凹槽里,在走廊的中央是一扇朱红色大门,门上有两个金色门钉,穿着拉环。
桓修白在它面前站定,胡乱想着:要是现在拉响拉环,告诉席家人他来了,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接待?
对他这个偷偷趁大门未关之前混进后院里,意图抢走大公子的外乡人,估计会被捉起来剖心扒皮,丢出去让沙漠的秃鹫啃食干净。
“哗哗——啾”
什么声音!
桓修白把枪拿在手里,迅速上膛,压低背脊,猫着腰向出声的地方摸去。他悄悄揭开一丝门缝,枪管伸进了庭院里,水雾浓重的中心传来一声微妙的羽毛扑簌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水面,撑开翅膀扶摇上天了。
桓修白抬头望去,穹楼高矗,除了席莫回所在高塔能在雾气边缘露出个尖尖,其他都隐罩在一片水分充沛的白雾中。
他谨慎地走下去,沿着窄窄的水岸向上紧密观察,运气不错,他在二楼看到个半遮半掩的窗户。他栓好物品,戴上手套,把干净的方巾绑在脸上,含进牙齿里,以防发出声音,瞄准了窗户的位置,悄无声息踩着外层柱子的浮雕,手指扒在二层探出的仅有十厘米宽的石砖上,慢慢、慢慢挂着身躯,单纯依靠手臂力量向窗口所在处移动。
窗子里没有灯光,他仰起脸,脑门忽然被个冰冷的小东西砸了个正着,缩了一下,但手依旧很稳,没有掉下去。
是什么?……好像是,冰雹?
经历过一场飘花的大雨,怎么突然下起了雹子雨?
高空垂降的冰块在泉面上砸出噗噗的波响,桓修白屏住呼吸,一些冰雹掉在头顶,另一些斜着打在他的指关节上。他在窗户口下面等待了一会也没有听到类似人声的动静,就荡起下身,借力翻身抓住窗沿,翻进窗口,动作一气呵成,连落地时的脚步声也是经过控制的轻巧。
他必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视觉变化一瞬间看不清屋里的陈设,他有经验地退到窗口,目向室内,等待眼睛适应黑暗。
他向右踏了一步,通向另一间屋子的门就在那边,周围陈列简朴却不失华美,他根据方位判断这是偏离楼阁中轴线左边的廊庑。云海穹宫主体类似三面金字塔结构,他所在的这个屋子,顶上应该是恰好没有房间的,要向右过一道门,头顶才有第三层存在。
他站起来经过桌子时,腰上绑着的枪托不小心撞到了小装饰物,他眼疾手快在它落地前捧住,才免于打草惊蛇。
等桓修白站起来,再看房间时,门的位置竟然改变了。饶是他心理素质过硬,也不免惊奇,他此时此刻站的地方根本不是光亮的地板,而是天花板!
——弄碎手里的东西,不要发出声音。
一道信息莫名其妙出现在脑中。
桓修白无法判断出信息的来源,他从未到过这里,也没听别人说起过席家大宅的结构,会有这个认知简直无根无据。
但他凭借感觉认为信息没有恶意。现在松手让白瓷小鸟装饰品掉下去是不现实的,桓修白将它小心用衣服兜起来,单凭着手劲把它一点一点锤出裂纹,最后使手一掰,小鸟发出轻微的咔嚓响声,他也重重从天花板摔了下来,天旋地转,倒在地板上。
空间又恢复了正常。
“唔……”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用布巾塞住嘴巴,肋骨受到撞击的痛感逼出的呻/吟几乎全被死死捂在嗓子里。他在地板上气息紊乱地喘了几秒钟,撑着胳膊爬起来去开那道门。
门后有光!
他只开了一个指头宽,就慢慢合上了,留下一条细细的缝隙,用眼睛换着不同角度去观察外部,一寸一寸把下面一个屋子的情形在脑中复刻出来。不管是砖纹,桌面木漆的色彩,书架上的书本摆放顺序,厚度,任何东西不论远近,都神奇地幻化出立体的图景,随着视线的扫描逐步完善臻于完美。
他拿出小本子,粗略画出了楼阁内部的结构图,站起来走出去。外面毫无疑问没有人,点着灯光的席家内装修不仅没有外部看起来那么高耸阴沉,甚至还有些温馨,这多托于大量木色调的应用。
屋里没有门,这是条死路。
桓修白有种意识,要破屋里的幻觉阵法必须要有席氏血脉才可以。既然屋内无门,他就走屋外,桓修白果断拔掉窗牗的插销,推开窗户,一阵夹杂着冰碎的旋风擦着他的脖子冲进了屋里。
天井式的庭院放大了风的呼啸,听起来宛如一道缠绵的嗓音,如泣如诉,哀哀在他耳边哭诉着。
桓修白探出头往上寻探,最近的三楼窗户口需要他贴在外沿上走过四个屋子。内院不同于他经常攀爬的外楼,大多数窗子都是敞开的,不像另一面用水泥悉数封住。
桓修白在风雨中辗转,时而爬进屋子里,时而须得翻窗寻找新出路。不断下降的气温消耗了他绝大多数的体力,他逐渐有些不支,但每每他踩中阵法无法出去时,都会在冥冥之中得到提示,恍若有一只纤细的手,指引着他来到所衷处。
他藏在五楼的窗沿下,终于听到了一阵人声,悄悄靠近,他贴着外窗户小心瞟过一只眼睛。
这个内室比之前经过的都要大许多,它位于楼的中轴线上,应该是个厅堂。屋内沉沉飘荡着熏香,味道浓厚,桓修白嗅了一鼻子,总觉得它和记忆中某种药物塑料感的味道重合了。
里面的人站势奇怪,有一男一女从背对窗口的梨花木椅子上站起,另有一人站着,一人跪在他们面前。
桓修白看不到他们的脸,只能看见服侍衣角,而那抹潮湿发暗的白色祭典长袍,正沉重地扑在地砖上。
桓修白下意识咬住嘴里的布巾。
“莫回,你今晚出去做了什么?一五一十交待。”应该是母亲的角色说。
“儿子……儿子受了外乡人的骗,没能拿到他的心。”
“你出去之前是怎么向父母和祠堂列祖发誓的?”
“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席莫回声音低下去。
“你这是在拿整个家族的未来开玩笑。”
“不会,”席莫回自嘲一笑,“你们还有墨之啊,让他继承家主位置,我们皆大欢喜。”
“啪——”响亮的耳光声。
“啊!父亲别打哥哥的脸啊!”
桓修白呼吸越来越困难了。
“孽子!你这是什么话!我当初就不应该冒着危险生下你!”这是席父的声音。
“阅澜,你是怎么教养莫回的?”女人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夫人,是我的错,我教子无方。”杜阅澜声调减缓。
“医师来了吗?让他进来喂药吧。这次喝了兴许就好了。”席悯低头转了转手腕上的玉镯子,吩咐着。
在这个家里无人不服她,只因为她才是席氏真正的家主,杜阅澜在外势力再滔天,回到这个家依旧得噤声做席悯身下人。
“药?我不喝!”席莫回听到这几个字,头一次在父母面前真正惧怕起来了。
他想要起来,被席墨之按着肩膀压回去,“哥哥,听爸妈的话,把药喝了吧,我们都是为你好。”
“你们才不是为了我好!”席莫回嘶声说,“喝了不会好的,我喝了,喝了很多次,我真的喝过了啊……哈,哈哈,”他突然沮丧,又捂着脸笑出来,自言自语仿佛疯癫,“我喝了没用,我不会好了,你们骗我的,你们又想害我啊,我不是你们的儿子吗,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