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莫回趴跪在平台边缘,银发垂到身前,面无表情和他对视,岩浆飞起的火星子星星点点在空中漂浮,宛如萤火,照亮了他的美貌。
桓修白低着头,忽然抬头凝视了他几秒,再次垂着脑袋,笑声低低从疲惫的身躯传出:“你松手吧。你能杀我一次,自然也能杀我第二次。”
即使到了最后关头,他还是想赌一把,赌这个人对自己究竟有没有情,哪怕他所想的是十分,席莫回真实只有三分情,他都……
唉,他都觉得,这事就这么算了,不想追究了。
席莫回掏了他的心,致使他死过一次,是真;对方是ERD部长,开始与他无冤无仇,仅为了执行任务也是真。
他们谁也没料到命运的平行线发生了偏转,让他们在途中纠纠缠缠,身不由己,到了不可转圜的地步。
他不想让“掏心”这件事成为他俩感情上的主要矛盾,前提是席莫回真的对他有感情。比起一味谴责一件已经造成的结果,他更想知道,他们的未来还有没有那么一丁点可能。
人活着,总是要向前看的。太过拘泥过去也没有必要,况且他不是还没死吗?
桓修白是这样疏解自己的。
然而剥去表面这层逻辑,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则更为直白:要不是席老爷和席少爷那么可爱,鬼才放下杀身大仇不追究!老子早拉着你下地狱把你狠揍一遍顺带剪成秃毛了!
他磨着牙,在脑子里反复想了三四遍,觉得相当解恨。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论实力,他搞不好还真打不过席莫回,论真心,他……根本下不去手啊。
桓修白思虑了半晌,回过神来,自己还吊在半空。他想问一问席莫回拉着他手酸不酸,抬眼望过去,对方脸上的神色比他更复杂纠结。
桓修白心里顿时释然了一半。他对席莫回说:“你松手吧,我没什么可留恋的。”
席莫回听进耳中,愣了愣,一张脸突然染上怒色:“你该为你做下的事付出代价!”
热风吹拂着脸庞,嘴唇干燥,轻轻张合,“你要审判我吗?天使长。”
席莫回在身份角色的混乱中找不到自己,沉声答道:“对。”
“那你为什么还不松手?”
席莫回瞳孔放大,神态迷惘,不知所以。
为什么不放手……
为什么……
不放手……
这人强行标记了你,把你当成了他的私有物,他骗了你,还妄想你给予标记……
但你不能给标记,你是omega,哪有标记别人的道理……
这是错误的,完全颠倒的,有悖原则的,你要修正它,所以……
在他下一次强迫你,剥夺你的身份认知之前,快,放手!
“放手……我……”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为难,又在和怎样坚固的意识暗中搏斗,当他模糊的视线接触到那双幽深如潭的黑眸时,一瞬间读懂了其中的希冀和深情。
但是,对方怎么可能轻易原谅他?连喜欢的那个自己也是他伪装出来的。
与其给他报复折磨自己的机会,不如就此——
精疲力竭的手不听使唤地张开了,从手腕急速擦过手掌,桓修白的手指在他掌心滑动了一秒,他过于僵硬,抓不住对方,无尽的火海在他眼中扩大、浸染成一片未知的血色。
不是!他没想放手的!
在桓修白瞳孔的倒映中,身着白袍的天使长展开优美的白色羽翼,毅然决然跳下来,六扇洁白的翅翼神圣庄严,辐射出水晶天的熠熠荣光,被光芒勾勒出的天使容貌俊美无铸,神情肃然,于火光炽烈的渲染下,宛如投身地狱的救世天神,追随恶魔而来,自己却堕入了深渊。
桓修白勾起唇角。天使温暖的羽翼包裹住他,那双手臂,是真正属于alpha的手,坚韧、可靠,勒在他腰上带他升起时,是那么强实有力,正如席莫回本人,不论外表有多么柔美善意,骨子里还是那个通缉榜第一位的男人,能力足以毁掉一个小世界的强大alpha。
桓修白爱他的光风霁月,更爱他的温情荒诞。体验过幻境中反复的沉沦与救赎,恰恰在他这种荒诞与崩坏的交织中,像碎裂蛋壳溢出的蛋黄般,发现了一种深邃动人的可爱。
那是桓修白永远无法割舍的东西,是一旦尝过一口,就永生戒不掉的毒。
柔软如轻纱的天光倾倒在身上,桓修白环视望去,眼前的穹楼巍然高矗,远处的山麓光秃起伏,雄壮阔美。
这是席莫回的梦境空间,所有景物随心意动。桓修白伏在情人的怀里,此情此景唤醒了他曾历经的浓重感情,他无声流着泪水,攥紧了天使胸腔的衣衫,无法松手。
梦境环境骤然变换无形中暴露了席莫回的心理,他自己有些恼火,正想重新把炼狱景致召出来,手臂间的躯体忽然软倒了。
昏过去了吗?
还是死了?
席莫回手掌覆在他胸口试探,掌心下的鼓动虽然微弱又缺乏频率,但的确是活着的。
他犹豫了半晌,发现桓修白的心率越来越不正常时,果断收起了梦境结界,回到现实地狱,以裁决天使长之杖凭空在地狱与人间打通了隧道,将翅膀收进肩骨中,抱着omega轻巧落在香莲夫人别院的三层露台上。
他想就这么把人丢下离开,黑着脸想着想着就不自觉脚下动作,走进了桓修白的卧室,将人放在床上。
空气中充溢着omega的信息素,呛辣而浓烈,他已经意识到omega正在进入发情期,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迅速离开。
“席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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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莫回转身离开,还没走到门口,听到身后“咚”得一声仿佛重物落地,有人慌张地爬起来,脚步蹒跚往他这里走。
席莫回觉得有些困倦,就说服自己放慢了点脚步。
一双手穿过他的胳膊下面,瘫软地从身后抱住他,紧紧贴上来。Omega的手指绞紧,呼吸正因为心绞痛和发情的双重折磨而断续。
这个强o见他要走,终究是服了软,颤着声调跟他说:“我错了……你,”omega哽咽了下,贴着银色长发的脸颊痛苦地磨蹭着他的肩头,以求通过肢体接触和信息素摄入来缓解一点疼痛,“你能不能咬我一口,我不用你负责,你就给了我吧……”
温热的体温紧附在背后,席莫回视线慢慢向下,被那双手碰触到的腰部,泛起一种莫可名状的热痒。他听到自己似乎迫切地呼了一声气,恍如叹息,心头像被小虫子一点一点啃咬了似的,微妙,却无法忽视。
他拉开男人的手,转过身面对桓修白,语调轻慢:“你就这么想死在我手下?”
明知这是威胁,桓修白还是上前一步,往他怀里撞,搂住了alpha震动的躯体,轻轻嗅着暴雨浇淋的信息素,低低苦笑道:“你不标记我,就杀了我吧。”
席莫回不敢相信地瞥了他一眼。究竟在什么时候,这个老实人病变成这样了?
他恍然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负那么一些责任,便一根指头捏在omega穴道上,弄昏了他,把沉重的躯体重新拖上床,在自己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还贴心给桓修白掖好了小被角。
席莫回站起身,目光复杂地回头看了看,omega在昏迷中也揪着胸口的衣衫,低吟痛呼,蜷成一摊。
他无意识地咬着嘴唇,打开门下楼去了。
现在不算深夜,许爱莉一行人还在前厅吃宵夜作乐。他们看到骤然出现的教皇陛下本人,俱是一愣。
席莫回很自然地问他们:“有强效抑制剂吗?”
许爱莉与一难迷惑:“啊?”
席莫回理所应当道:“他都告诉我了。”
许爱莉喝多了啤酒的大脑有点昏昏,或许是对方过于理直气壮,她乖乖听话,低头翻找起来:“啊,哦……我找找,包裹里有,在这里。”
她找出未拆封的针剂递给席莫回,教皇大人上前两步接到手里,拿起来,翻到药品袋装的背面,极具专业性地用目光读了一遍正常人根本看不懂的药理性质,又拆开它,对着光查看了液体沉淀状态。
他放下手,说道:“不是这只,这只是紧急用A-3,现在打会加剧心跳过速,给我L-4舒缓型。”
“啊?”
许爱莉犯晕了,迷茫看向一难,对方脸上表情同样一片空白。
好像有哪里不对?
席莫回视线扫过来,虽然对方没说话,但无形中表达出不耐烦,许爱莉讪讪回答:“嗯……我分不清啊,你自己找吧。”
她索性把整个日常任务兜囊都递过去。
席莫回垂着眼帘,在乱七八糟混合放置着药品、抑制剂、地图、特产还有各类食物渣渣的大包里翻找,从角落里抠出枚L-4舒缓型O用特效抑制剂。
他拿着东西径直上楼,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一难迟疑着说:“是我脑子不转了还是咋了,为什么他会那么熟练啊?”
许爱莉转着脑袋皱眉头,端起橡木酒杯:“对啊,为什么呢?”
回到桓修白的房间,席莫回直奔浴室,从阿辛罗中取出皮箱子,拿出他的随身医药箱。喷消毒液,洗手,戴手套,一气呵成。他手法熟练敲掉了小玻璃瓶的端头,将注射器的针头戳进口中,吸满淡黄色药液,对着光压按推管,精准控制,将多余的气泡挤出去,便走到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