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梧与望舒对视一眼,二人皆从对方眼中读懂了一句话:
此人非同寻常。
一曲歌毕,望舒二人身遭已然围了不少的人,众人纷纷鼓掌喝彩,甚至有热烈奔放的胡女吹起了口哨。
那男子不慌不忙,潇洒自若地一笑。张口说了句什么,众人便纷纷揶揄地笑了起来,男子又抬手至于左胸前,低头一礼,众人这才拿出钱币扔到那男子身前铺着的衣服上。
宗梧疑惑地侧头看向望舒,望舒亦眨巴着眼回看他,意思是“我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众人三三两两地又散了开去,男子慢悠悠地捡着衣衫上的钱币,宗梧依旧不断打量着这个男人。
“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望舒拉了拉宗梧的手,宗梧却毫无反应,依旧盯着那捡着钱币的男人。
望舒无法,只能蹲下身子,凑到宗梧耳旁,小声道:“胡人脾气很暴烈的,一直这样盯着人家看,人家会生气。”
“我不会无故生气的。”男子笑着抬头看向宗梧与望舒二人,声音低沉且饱含磁性,然而令望舒惊讶的是,他说的乃是地地道道的中原话。
若不是男子那明显钩鼻深目,是塞外人所特有的面容,望舒几乎都要以为他是汉人了。
然而男人盯着你时,则会带有塞外人所特有的,野性与充满侵略的气息。
“我叫赤哲,你们呢?”男人笑了起来,如同一匹懒洋洋晒着太阳的孤狼。
第7章 突变
宗梧并未回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赤哲。赤哲也不急,莞尔一笑静静地回望着宗梧。
周遭喧哗声不止,本该是热火朝天的氛围,望舒却硬是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尴尬。
赤哲见宗梧似乎无心相交,便自然而然地转头看向望舒。
望舒轻咳一声,正欲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之时,宗梧却十分戒备地抬手牵住望舒的手,以一种不容置喙的步伐牵着望舒往外走去。像一个护食的小狗崽。
望舒尴尬地被宗梧拖着向前走了几步,不明白宗梧为什么会对赤哲存有这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赤哲先是一愣,随后便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撑着额头,笑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笑声吸引了不少好奇的路人围观,望舒笑容差点维持不住,只得躬身迈着碎步跟在宗梧身后。宗梧步履坚定地一路向前走去,丝毫不在乎那些路人。
赤哲见状慢悠悠地起身,将小鼓往臂下一夹,另外一手提拎着衣衫,喉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拨开人群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
望舒看着眼前那抹瘦弱身影无奈道:“君上?我们已经走地很远了。”
话音刚落,宗梧的步伐一顿,慢慢地收回牵着望舒的手,沉默地站在原地。
“君上不喜欢刚才那个人么?”望舒小心翼翼地问道。
宗梧鲜少表露出对于某个人的喜爱与厌恶,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方才望舒很明显地在宗梧身上感觉出一种焦躁和不安的感觉。
莫非……赤哲他和宗梧有什么关系?若是有关系,那赤哲又会是哪一方?
蛟族?龙族?还是天庭?
望舒蹲下身,与宗梧视线齐平,面色温柔。
宗梧双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茫然,随后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就是感觉很不舒服。”
“哪儿不舒服?君上觉得他哪里奇怪么?”
宗梧似乎被问住了,又是一段冗长的沉默,直到望舒蹲地腿脚发麻,宗梧才慢吞吞说:“他的眼神。”
望舒微怔,宗梧补充道:“他的眼神,带有一股很强的……威胁感。”
望舒若有所思地颔首,不再追问宗梧,反倒是牵起他的小手继续向前走去。街道上的胡人渐渐稀少,转而代之的是愈发多的汉人装束,街上来往的行人大多也是汉人,明明是一条长街,却好似两个不同的世界般。
比起方才那条街上的热火朝天,汉人这边则显得安静许多,唯有三三两两的孩童追逐嬉闹,宗梧的视线总是下意识地被那孩童打闹声所吸引,望舒见状说道:
“自这开始,便是汉人群居的住所,旁人将这称之为天街,三仙潭的许多事物便是从这儿采买回去的,偶尔小柔也会托我带一些滋补药物上来卖。”
“不过君上不用担心,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只要是这塔夏城的居民,都会来供奉三仙潭的水君。”望舒两手合握住宗梧的小手,来回搓揉着打趣道:“君上也须得一视同仁知道么?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
宗梧板着一张稚嫩的小脸,认真地看着望舒点了点头。
望舒不知为何忽然自心中翻涌起一股“我家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感觉,忍不住便抬起手轻抚上宗梧的头顶,一下下地好似顺毛般摸头。
如果小蛟能健康长大,或许也会和宗梧小时候一般乖巧。
有时候望舒也会想,自己现在对宗梧那么在乎,究竟有多少是真正因为他是“宗梧”,而不是因为小蛟的缘故。
望舒一时出神想到了惨死的小蛟,那股锥心般的疼痛如影随形,哪怕过去了这么久,望舒依然难以释怀。
而那凶手……望舒忆起往事便呼吸一急,手上也不由得使了劲,宗梧霎时倒吸一口冷气,望舒回过神,只见自己手上还揪着几根宗梧的断发,顿时整个人僵住了。
宗梧揉了揉头顶,疑窦地看了望舒一眼。
望舒整个人欲哭无泪,忙不住道歉,宗梧倒是无所谓般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要知道,龙族最为看重的便是自己那身鳞片与鬃毛,往往鳞片越是亮眼,鬃毛越是柔顺,便代表着这条龙的身份愈发尊贵。而望舒此举无异于是挑衅行为,也亏得是宗梧,且是年幼时的小宗梧,不然换了其他的龙,得一口气喷死他才行。
望舒到底是鲤鱼变的龙,在泥里过惯了,也不怎么看重鳞片与鬃毛,但上辈子也没少被宗梧强制性地扒光了丢浴池里仔仔细细地清理上那么几遍,虽然最后总是会滚到床榻上。
望舒战战兢兢:“这……那……”
“没关系,继续吧。”宗梧摇摇头。
“那我们先去买衣服。”望舒不敢再对宗梧动手动脚,规规矩矩地领着宗梧去了街上最大的一家成衣铺子。
店主是位妙龄女子,长相清秀,刺绣手艺绝佳,相传其一家乃是江南之人,十年前才举家搬迁至塔夏城,具体原因亦无人知晓。
望舒曾来这里帮小柔订过几匹布,因而与那老板娘算是相熟,此番望舒一踏进去,店内伙计便机灵地去里间请了老板娘来招呼。
“小舒来了。”老板娘身着一袭素色白裳,动作间飘然若仙,手挽珍珠披帛,恰似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与艳丽的小柔正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
老板娘撩开珠帘,笑着道:“许久不见了,上次那月光纱令妹可还喜欢?这儿今日又来了一匹新布,乃是那江南特有的丝绸,配着苏绣,我猜她会喜欢,特意留了一匹。”
“云姐,今日我是来为我们家小少爷挑选几件合身的衣裳的。”望舒将宗梧牵至身前,两手搭在宗梧双肩,朝着老板娘笑道。
老板娘朝着宗梧轻轻一笑,便侧过身抬手:“来,请这位小公子随我来。”
宗梧侧头看了眼望舒,望舒颔首,宗梧便跟着那老板娘进了里间去量身段。望舒双手抱臂打量起四周的布匹,不时上手摸摸,挑来挑去都不见有多少合心意的,不是花色太轻浮,便是颜色不合意。
一旁的伙计送走了客人,见望舒一人在旁,便赶忙上前招呼道:“小舒公子,可有什么中意的?或者我给您挑挑?”
望舒也算是这店里的常客,而且每次来几乎都是大手大脚地花钱,一来二去的这店里的伙计便自然而然地将望舒当做上宾来接待。
“唔,我是给我家小少爷挑的,你觉得有什么合适的布么?”
伙计手脚麻利地挑了几件素色暗绣的布料递与望舒看。
正此时,老板娘掀开珠帘与宗梧一道走了出来,宗梧嘴唇紧抿,一出来便双眸在屋内巡视一番,直至看到了望舒的身影才放下心来,乖巧地走到望舒身边,继续像根小木桩般站着不动。
望舒随手拿了几匹布小声问询宗梧的意见,宗梧只随意地一瞥就点了头,压根无心认真挑选。
望舒却十分认真地左挑右挑,都不见有满意的,老板娘莞尔道:“没有相中的么?”
望舒侧头,心知老板娘此言便是还有好东西没拿出来,爽快道:“云姐也莫藏着了,只管把那好东西拿出来就是。”
老板娘笑着指挥伙计去里间搬了个黑木箱出来,打趣道:“这也算得上是我这个店的镇店之宝了,此是南海的鲛人织就的纱,薄如蝉翼,冬暖夏凉,贴身穿最为合适不过。”
望舒饶有兴致地眉梢一扬,与宗梧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
伙计掀开木箱,恍惚间好似确有一道温润白光自箱中绽出,望舒有些吃惊,这竟当真是鲛纱。
鲛纱向来专供龙族,上乘的鲛纱乃是龙族王室专用,偶尔也会送一些给天界的仙君仙娥。但望舒还真没想到鲛纱会流入凡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