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压海妖,该是大功一件……怎会?”望舒不解。
“怪就怪在那人太想光耀蛟族了,他没有什么心眼,不会权术,只有一身的勇武,自是主动担下天庭各处的讨伐重任,只不过数百年,他却在鬼门关走了几遭,浑身上下,遍布疤痕。”赤哲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他所想的,无非是想将那些功劳累积起来,好向天帝讨要一份口封,能让蛟族在这三界之中有一处灵气充裕的宝地,以供繁衍与修炼。”
望舒轻叹一声,喃喃道:“狡兔死,走狗烹……”
“不错。”赤哲惨然一笑,“天庭从来就看不上他,甚至因为他那以命换来的功劳太多,而招致忌惮,最后海妖一役,天帝下令将那海妖囚在浮屠夜海,便是要让蛟族生生世世看守那海妖,永不得出。”
赤哲阖眼,隔了许久才缓缓睁开,亭中一片寂静,惟余几声水泡咕噜声,天际轻云蔽月,一片黑暗。
“他终是知道自己被骗,一气之下离开天庭,返回蛟族。本以为日后便相安无事,他也一直勤于教导我族之中的资质出众的族人,不再管外界之事,可谁知,百年过后,一道谋逆罪名,便屠了我族。”
望舒从未想到,蛟族竟是背负如此冤屈,他上一世光能接触到的,便是蛟族的各项恶行……
果然,死无对证,还不是任人评说。
“那人…是谁?”
“他便是我的父亲,那连苏的外公。”赤哲淡淡答道,“可笑他诛杀了众多真正为祸人间的妖物,最后全族竟落得这个下场,我亲眼见到世人拍手称快。”
“他风光磊落了一辈子,一腔热血为了我族,最后全族竟落得此等下场!在他带领族众反击后,自尽于浮屠夜海之中,血液染红了整片夜海。”
望舒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赤哲缓缓道:“我本有机会化而为龙,但我不愿意,我宁愿以蛟身赴死,也不想与龙族有任何牵扯。”
“封印之事,我会想办法的,你无需担心。”话音甫落,赤哲忽而笑了起来,“我父亲还从未见过那连苏,我更该带他回去看看了。”
望舒轻声应下,继续道:“宗梧一直想了解一些关于他娘亲的。”
赤哲轻声道,“我姐姐也葬在圣地,我会带他去的,你放心。”
一番交谈下来,望舒内心沉重无比,只能随口应下,长叹一声,“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语毕,望舒取下提灯,沿着来时的路去往卧房,待走到路口时,望舒放缓脚步向后看去,却见赤哲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此刻云散月现,清冷皎白的月光落在他的肩处,赤哲恍若一块饱经风霜的石碑,巍然屹立原地,身躯上镌刻着被尘世掩埋的真相。
唯有将石块粉碎,才能将他击倒。
望舒心情沉重,他并非蛟族中人,听闻这些事已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他不敢想象日后宗梧知道真相后……
望舒一路回了卧房,却见屋内灯火昏暗,望舒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只见宗梧正坐在床头,手上拿着一册书,正是《水神祭祀册》。
宗梧在看到望舒时有一瞬的僵硬,随后若无其事地将书籍往枕头下一塞,身躯向内挪了挪,一双大眼眨巴看向他。
望舒轻出一口气,褪去外衫,与宗梧同塌而眠。
月色下,宗梧轻声道:“水神祭我该做什么?”
“水神祭忙的是岸上的城民,咱们只需要到时间将贡品拿走,再换上一些珍珠就可。”望舒拢好被褥,轻声道:“别怕,一切有我在。”
宗梧抿抿唇,“嗯”了一声,安然入梦。
望舒却是睁眼盯着床顶,脑海中满是赤哲方才的一番话。
月色下,宗梧睡颜安静恬然。
望舒侧过身,静静看着宗梧稚嫩的小脸,心中暗自决定,有朝一日,定要为蛟族正名,将真相公之于众。
翌日。
望舒早早起身,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宗梧,蹑手蹑脚出了门,先是回了趟家,与素娘寒暄片刻,临出门时又提了两手的零嘴。
“你与君上,一人一份。”素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道。
“好嘞,君上和我有口福了。”望舒笑了起来,提了提两手的糕点,转身向外走去,“干娘我先走啦。”
出了家门,已是日上三竿,街道上人来人往,望舒思索半晌,正欲前往那封印处一探,却忽而瞥见一道熟悉人影。
望舒眨了眨眼,那不是康凝么。
康凝正站在一处缠满红绸的摊铺前,似是在挑选什么,望舒想了想,还是先与康凝叙叙旧吧。
这么想着,望舒便迈步向康凝走去,正巧康凝付完钱,拿上东西转身,两人猝不及防之下便正面撞个正着。
望舒笑道:“早啊。”
康凝先是一愣,随后面色猛地爆红,像煮熟的虾子一般,手忙脚乱地便将东西往怀里塞,登时引来一旁的人侧目。
望舒:“???”
“早,早。”康凝红着脸,轻咳一声。
望舒虽没看清他拿着什么东西,但看到那红绸摊铺便一脸了然,当即戏谑道:“买了珠贝?打算贴给哪家姑娘啊?还藏着掖着不让我看。”
水神祭便等同于他们三仙潭妖众们的年节了,而珠贝便是其中最受青年男女欢迎的一项趣事。
珠贝乃是用那夜明珠磨成粉,再嵌入三仙潭底的一颗千年大蚌中,一百天后再取出来的珍珠,其个个莹润皎洁,如绿豆大小,再将其底部磨平。
水神祭当晚,若是看见谁额心,发间嵌着珠贝,便是代表那人心有所属。
而有情人也会为对方贴上珠贝,此举约莫于人间有情人之间牵一根红线,都是为求姻缘。
而康凝这么遮遮掩掩,又来买珠贝,显然是有了心仪之人。
“嗨呀,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你都快要成家了。”望舒啧啧有声。
“没!没有!还没表白呢……”康凝忙磕磕巴巴地否认,面色通红。
望舒笑的不行,引来周遭人群目光,康凝大窘,忙拽着望舒的手腕便往外跑。
“嗳,跑什么啊?”望舒被拽着往前,康凝却是不回话,待到停下时,望舒才发现,面前就是水君府。
望舒停下脚步,只见康凝喘着粗气,耳廓通红,却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望舒试探笑道:“说两句怎么就生气了,这么久不见了,你就没话要和我说说?”
许久,康凝才支支吾吾道:“明天…明天你能和我一起去放莲灯么?”语毕似是生怕望舒拒绝,忙又补充道:“咱们小时候经常一起去放的。”
望舒先是一怔,旋即笑道:“好啊。”
“那,说定了啊!”康凝急急忙忙说了句话,又跑开了。
望舒一头雾水,站在大门处久久不语,忽而,“吱呀”一声响,门被拉开一条小缝,随后一只小脚探了出来,慢慢地,半个身子挤了出来。
宗梧站在门缝里,看向望舒,“莲灯是什么?”
“莲灯就是昨天赤哲在岸边放的那些小河灯。”望舒边说边上前推开门,将右手臂上的糕点递给宗梧。
宗梧却是不接,继续问道:“我也想放莲灯。”
望舒答道:“好啊,明天带你去放。”
宗梧这才笑了起来,颊边一处梨涡绽开,几乎甜进了望舒心口。
昨日一场晚宴,算是给望舒和宗梧接风洗尘。然水君既回,又恰逢水神祭,按照礼俗,众妖须得备好供奉,在今日上门谒见水君。
先前望舒不在,宗梧便一直闭门谢客,现如今他既回,其他小妖见状便纷纷跑回家去将早就准备好的供奉拿来,就等着去谒见水君了。
一时间,望舒还未来得及吃上一口糕点,便又被蜂拥而至的妖众们推去了主厅。
一番应酬下来,几乎耗费了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好在还有素娘给的糕点,二人能边吃边做事。
待到众妖一一谒见完,已然天色昏暗,月上枝头。
望舒叹了口气,双手叉腰看着主厅,供奉几乎摆满了半个主厅,望舒本想叫赤哲一起来拆,却忽而发现赤哲似乎近一天都不知去了哪儿,便只能作罢,与宗梧席地而坐,一一拆起供奉来。
望舒随手拆了几件,发现几乎全是丹药一类,更让他哭笑不得的,竟然还有人塞了颗壮-阳补丸!
望舒想也不想,直接将这颗药丸捏碎,宗梧抬眼看去,问道:“怎么了?这是什么药?”
望舒轻咳一声,手上动作不停,继续拆了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他。”
宗梧“哦”了一声,乖乖低头继续拆。
一炷香后。
望舒起身,将丹药都归作一类,放入一个红木雕刻而成的精致木盒中,递给宗梧道:“君上先将这些药丸放去主卧吧,剩下的我先归去库房,明日再拆。”
宗梧应了一声,接过木盒,正欲往外走,望舒忽而问道:“君上饿不饿?我去做些吃的吧。”
“好。”宗梧应下,双手捧着木盒,迈着小腿往卧房跑去,身形没入夜色之中,不见踪影。
望舒起身理了理衣衫,舒展双臂伸个懒腰,晃悠悠地往后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