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醒吗?”
窗前的人转过身来,眼前的碎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睫,他伸手拨了拨,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没有曾经看惯的厌恶与憎恨,此刻那双眼睛只是看着他,如涨了一泓清泉,看着你的时候,清凌凌的,直剜到你的心窝。
他声音淡淡的说:“下雪了。”
他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掌心的手冰凉的厉害,他顿时有些心疼:“你身体不好,不要靠窗这么近。”
“哦。”
他察觉他情绪有些低迷,不禁笑道:“那下午带你去打雪仗?”
被他拉着的人眼睛猛的亮了,像是满天繁星坠落:“嗯,好。”
他心底失笑,越来越像个难哄的小孩了:“吃早饭了吗?”
默了一会面前的人才淡淡回答:“吃了。”
“那……按时吃药了吗?”
“吃了。”
“早饭吃的什么?”
又不说话了。
他心下知道,他是又觉得自己烦了。
他向来冷漠,以前还有记忆的时候他虽然厌恶自己,但必要时刻也还是会同自己虚与委蛇。
可现在没了记忆,别说是虚与委蛇了,动辄生闷气,发脾气还得他小心去哄。
就连在床_事上稍微不如他的意了,他也能立马推开自己,然后一个人抱着个抱枕晃到前厅去看动画片。
说到这儿,还不得不说,就连他生起气来,也和常人不一样。
他爱看动画片,讨厌看连续剧。可生气的时候偏偏挑最臭最长的连续剧看,一看就是几个小时,你叫他,他只当没听到,不理你也不和你说话。
两年时间,那部连续剧已经被他翻来覆去看了三回。
就像现在这样,只听他淡淡道:“我想去看电视了。”
他心底无奈,真是,越发的难伺候了。
唉!
他一把将人拽到身前,小心的吻了吻他的唇:“电视看的多了对眼睛不好,躺下陪我说会话。”
“哦。”
他将人带倒在床上,俯身压了上去,唇齿轻轻研磨着他的耳垂,只觉得心上的爱意几乎泛滥成灾。
胸腔里的心脏一声一声沉稳的跳动,他只觉得,再没有时候会比这一刻更好了。
两年前,他洗掉了他所有的记忆。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被洗掉记忆刚醒来时,那双直直对上他的眼睛,没有他惯常看惯的冷漠忽视与厌恶,纯澈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就像是初生的婴儿。
他忘记了所有的事,如同一张白纸。
他给了他新的身份,新的名字,他洗刷了他过去的一切,然后将他藏在这儿两年之久,小心翼翼的为他编织着一个盛世无央的美梦。
他想,就这样吧,骗他骗自己一辈子也好。
“我今天看到一个名字,觉得有些熟悉,是不是我之前认识的人?”
他听到身下之人这样问。
心脏仿佛被人一瞬间捏紧,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许的干涩:“谁?”
“时处。你知道这个名字吗?”
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断裂。
他慢慢平复着心情,就像往常一样问道:“不知道。你从哪儿看到的这个名字?”
时处微微歪着头,眉宇紧蹙,半晌才遗憾道:“忘记了。”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时处又问:“我的记忆是不是再也不能恢复了?”
他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我有时候会想起一些之前的画面,等我想看的再仔细一点时,我总会头疼,然后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安抚道:“以后总会慢慢想起来的。”
时处皱眉道:“好吧。”
“我希望早点把一切都想起来。”
“嗯,我也希望。”
时处脸上又显出困意,他模糊不清的说:“下午还要打雪仗,我想要先睡一会。”
“我心脏好像有点不舒服。”
苏黎脸上的笑一僵,继而摸了摸他的脸:“睡吧。”
时处嗯一声,半天才慢吞吞的躺下去拉上被子。
他一手支头侧躺着,就静静地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缓缓阖上。
他看着他睡熟,才放缓了嗓音低声说:“我就在这儿陪你。”
“时处……”
“我也希望,只不过是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想起来。”
最后一声轻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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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查,他这几天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看了什么书。”
坐在上位的男子冷峻着一张脸,在沉沉说出这些话时,更显得整张脸戾气横生。
站在他下首一位男子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是。”
他似乎觉得不放心,又嘱咐:“把这几天整个监控区的录像都调出来,我一个一个看。”
谁都知道,那个男子于眼前之人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两年之前那个夜晚从没有人敢忘却,就是因为不敢忘却,所以,才没有人敢这么找死。
时处二字是整个苏黎世的传说,却也是这个男人心底的禁忌。
两年之前的“破晓”号游轮,死伤何其惨烈。
那个引来林家二少毁了整个白鸟城堡劫婚,又在短短三日时间搅得整个永昼天翻地覆,最后让整个世界通缉的第一杀手十三,心甘情愿堂而皇之为他坐上赌桌的时处。
早在被困死在了两年前那个深夏,现在活着的人,名叫许弋。
也只有许弋。
山雨欲来。
下午的时候,时处还是没醒。
他叫了好几声时处才懒洋洋的睁开眼。
“不是说好的下午去打雪仗吗?”
刚醒过来的大脑还不甚清楚,他看着眼前的人,只是迷迷糊糊的说:“打雪仗?十三,我好困,再让我睡会。”
说完这句话,他就又躺下去睡着了。
十三?
呵!
坐在床边的男人黑色的瞳孔里闪过痛苦,可不过顷刻,那双墨一样深的眼睛里聚集了肉眼可见的风暴。
良久,寂静的卧室里才传来两声低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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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在梦里喊了十三的名字。”
“那他还想起别的事情了吗?”
男人目光一时悠长:“他之前问我,知不知道时处这个名字。”
电话两端一阵冗长的沉默。
“他会恢复记忆吗?”
“有可能。”
“多大的可能?”
“不好说,但听您的描述,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是有的。”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男人神色看不清楚,只声音飘荡在风中,柔软的像是叹息:“他吃的药,要不要再加大剂量?”
“这种药本就会对心脏有压迫,已经吃了两年了,若是再加大剂量……”
“他之前嘟囔过一句,这几天心脏有点不舒服。”
“那药还是尽早停了吧……”
男人沉默了片刻,继而轻轻笑了笑:“好。再吃一个月吧。再吃一个月就不吃了。”
与其眼睁睁的看他恢复记忆离开,他倒是宁愿将他捆在身边,若是他真的出了事,大不了陪他去罢了。
真残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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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处已经迷迷糊糊的昏睡了有三天,照顾他的女佣不敢再瞒下去,急急打了苏黎的电话。
苏黎赶回来,看着窝在沙发上裹着绒毯的人,只觉得连心尖都在发颤。
“怎么回事?”
女佣被他吓得几乎要哭出来:“夫人这几天总是说瞌睡,我们还以为是近段时间吃的药的缘故,可刚才我进去叫夫人他也不应我,我……”
苏黎只觉得有团火一直烧到了他的心口,灼的他喘不过气来,他一手撑在沙发上抱过时处,一手无力的挥了挥:“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时处慢慢睁开眼睛,继而清亮的眸中浮上清浅的笑:“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我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然后有一个人来救我。”
“是你吗?”
苏黎呼吸一滞:“嗯,是我。”
“可为什么梦中的你只有一条胳膊?”
苏黎只觉得心上的伤痕又裂开,鲜红的血喷薄而出:“大概是因为,你做的只是梦。”
“嗯。”
他强笑着岔开这个话题:“今天的药吃了吗?”
“没有。”
“那我去拿给你。”
“好。”
吃完药,时处又开始迷糊,他低声说:“我好久没看动画片了,我都忘记它播到哪儿了。”
苏黎温柔的说:“那我陪你看。若是你睡着了,等你醒来我讲给你听。”
“好。”
第14章 空灵纸牌14
时处又咳血了。
这是这周之内的第三次。
苏黎小心的用指尖一点一点抹去他嘴上的血沫,然后将手掌放在了他心脏的位置,声音带了轻微的颤意:“疼吗?”
时处淡淡垂眸:“有一点。”
这句话不知道又触到了苏黎哪根弦,只见那人疯了一样喊:“都是死人吗?没听到夫人说不舒服,还不去喊医生过来。”
时处蹙眉:“你不要乱发脾气。”
苏黎声音抖的厉害:“好好……好,我不乱发脾气,你别生气,别生气。”他低着头紧紧握着时处的手,眼眶通红,像是刚刚大哭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