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洪辰闭上了眼睛。
孙友方有些遗憾地想,如果此刻他睁开眼睛,自己说不定能从这个狐狸一样的年轻男人眼中,捕捉到名为“软弱”的东西。
果然人若是想成大事啊,就不能有牵挂,不能有软肋,一旦被这些女人的东西束缚,就会变得婆婆妈妈,畏首畏尾。
“您把我带来时收走了我全身的电子设备,甚至连胃里都用仪器做了检查,我那弟弟不可能追到这里来。”白洪辰再度睁开眼时,神色却是已经恢复如常:“但她既然能找到这里,说不定白洪景就跟在他身后哦~”
“你别做梦了。白洪景此时刚刚离开韵晟大楼,他手下的精锐都跟在他身边,要想赶到这边少说也需要一小时,你指望他来救你?他会不惜和周晓海对着干也要把你捞出来?”
白洪辰笑笑,不置可否。
“周总要人,我不能不放。但小棋的死我也不会就这么揭过。”孙友方露出一个凉飕飕的笑:“反正周总要的是你脑子里面的东西,我也不需要你偿命,只砍你一条手臂,如何?”
白洪辰挑眉:“令郎的一条命换我一只手,您这个当爹的还挺慷慨的。”
“小棋不能复生,而你,目前算是最值钱的一个人了,生意场上利益摆在第一位,你的手对我来说除了解气之外没什么价值,一切还有商量的余地。这样吧,你知道什么对我有用的情报,给你半小时时间说出来,如果我心情好,说不定砍几根手指就放过你了。”
白洪辰闻言一笑:“孙总好爽快。但这手臂我也不是非要不可。要不您开个价,什么样的情报能换我那妹妹的人身自由?”
孙友方赢下一场,气定神闲地说:“白少爷,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那个小姑娘我肯定是要扣下的,她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多少也能知道点什么。想来周总临时变卦,也不会介意把她作为给我额外的补偿吧。而且,”他点起一支烟:“以白少爷您的手段,万一哄得周总放过你,有她在我手里,咱们今后也好再谈谈别的生意,您说是吧?”
“孙总,您怎么就不明白呢?周家兄弟神仙打架,您一个地头蛇,还真以为能混进去分到多少肉?”白洪辰伸手拿起酒瓶,直接嘴对着瓶口,把那剩下一个底的甜酒仰头喝了:“她既然来了这里,你以为周晓川会坐以待毙吗?”
“你少拿小周总压我。我知道,你手里不可能有我的把柄。”孙友方冷笑着吐出一口烟:“我们这些老派人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但好处就是重要的东西不会藏在电脑里。反正小棋已经死了,他生前做过的事都过去了,无论如何都动不到我的头上,是不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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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理引着瑞秋进了包房,同时按下传呼机的按钮,立刻有几名高大的保安从门外跟着走进来。经理彬彬有礼地一欠身:“小姐,不好意思,我们需要检查您身上的电子设备,请您配合。”
瑞秋涂着焰红色唇釉的嘴唇轻轻勾起,她从手包里拿出手机,晃了一下,轻声说:“现在给你检查?是不是太晚了?我刚才的预定包房二维码,可是周晓海先生提供的……”
同时,刚结束和周晓川通话的白洪景,又接到了对方的来电。
甫一接通,周晓川就匆匆地说:“白洪辰在兰琼苑,孙友方的地盘,瑞秋跟周晓海合作了。白总,我跟你结盟,白洪辰可以交给你处置,但决不能落到我二哥手里。”
白洪景的肩膀无声地放松下来,他垂下眼,吐出两个字:“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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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总啊,事到如今我就跟你说实话吧。”白洪辰又坐回沙发上,手无意识地把玩着已经空了的酒瓶:“我和周总的合作其实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很简单。他资助我完成学业回国,我给他做出papilio系统;他协助我完成对孙棋和陆韵的报复,我替他背下陆老爷子、还有孙棋这几条命的锅;我帮他利用papilio搞垮本地几家老牌企业站稳脚跟,作为回报他把我妹妹带回美国,让她衣食无忧地过完一辈子。我们两个各取所需,本来是一次很好的合作。”
孙友方点头赞同道:“确实很好,但为什么会搞成如今的局面呢?”
“因为我们两个有一点产生了分歧,不,两点。”白洪辰叹了口气:“第一点主要怪我,因为我感情用事心慈手软,跟白洪景白总‘一日夫妻百日恩’,因此后来没有帮他从内部搞垮白家,这件事本来是我们第一次达成合作时就约好的,后来我毁约了,也难怪他会不高兴。”
“第二点是什么?”
“第二点嘛,您知道,周总来这边主要市场是日化,他手里有老家带来的供应链核心技术,而这边最大的同类头部公司是陆韵和陆明遥从老爷子那里继承的家族企业,而您的方谊,则是唯一有资格提供足够量级相关原材料的公司。本来呢,你们两家合作的好好的,偏偏您和陆总管不住自己,造出陆远这么个小东西,而且这小东西还被周晓川捏在了手里。”
孙友方配合地点头赞同,脸上露出讥诮的神色
“周晓川的想法很好,他想让陆远作为继承人接管陆家和孙家,再顺理成章地逼迫陆远让出日化市场,让陆远从此专注方谊,给他独家提供货源。反正他手里有老家带来的技术和资金,股市波折一点也能控住,这样不出五年,他就能真正站稳脚跟,跃上这一带的尖顶地位。”白洪辰笑盈盈的,语气却刻薄起来:“但我不同意。我父亲的死,陆远那小杂种虽然不至于负全责,但怎么说也是因他而起,我怎么可能让他舒舒服服地继承家业呢?”
“等等。”孙友方举起一只手:“什么叫‘作为继承人接管孙家’?我还能再撑二十年不倒,那时小棋的遗腹子也能独当一面了,我凭什么把公司留给姓陆的种?”
就见白洪辰慢慢地站起身,他没来由地心脏一紧,多年的处事直觉让他突然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感。
“您这样高高在上一辈子的体面人,果然理解不了我们泥里滚出来的亡命徒的心思。”白洪辰叹息道:“我既然决定背上陆老爷子孙棋他们的死,难道还会介意真的动手杀一个吗?”
说完他猛地抄起身边的空酒瓶,狠狠地砸在茶几上,“啪”一声尖锐的脆响,香槟金色的玻璃四溅。他手中握着细长的瓶颈,举起尖锐锋利、棱角参差的断面,不带一丝犹豫地上前一步,刺向了孙友方的脖颈。
“孙总。”他喃喃地说:“令郎的死,您到下面亲自去问他吧……”
第44章
本来白洪辰——蒋辰心里是没有那么多的恨的。
他父亲蒋林青的死看上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一切都被抹得干干净净,就连当时十四岁的白洪辰,也没想到蒋林青在远离家族斗争多年后,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被卷入旋涡。
白洪辰在异国他乡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时候会想,如果没有孙棋之后做的那些事,自己是不是永远也不知道这场“意外”的真相,会像故事里每个坚强的男孩一样,在悲痛之后带着妹妹继续生活,在拆迁后彻底离开这个城市,平稳地读书,长大,工作。
瑞秋——李淑清的母亲在几个月前因为工厂机器故障意外死去,十四岁的少年带着茫然无措的小姑娘奔走了几天,终于帮她争取下来一笔说得过去的抚恤金。
那晚他给李淑清做了晚饭,还没来得及好好和小姑娘唠叨一下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就接到了警局的电话……
他像条游魂一样木然地顺着指引走:签字、认领、办理丧事……浑浑噩噩地捱过两天,直到他在检查遗物时,才知道父亲那晚接到的是什么工作——
那是一项私活,报酬很高,是给一场商业联谊活动拍场照。本来这种工作轮不到蒋林青这个“野生摄影师”,但那次的传媒负责人是他的一个朋友,因为两名场助临时请假,就请经济不算富裕的蒋林青来填补这个空缺。
按理说蒋林青这些年一直尽量避免和以前圈子的人打交道,不会同意接这种私活,可那次出席酒会的贵宾中,有白永平的女儿白悦女士,他没能忍住。
拍摄活动结束后,贵宾各自去自己的场子玩,蒋林青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悄悄地前往休息区,想找到曾经的妻子,说上几句话。
谁知他还没找到白悦的房间,就先听见了孙友方和陆韵压抑的争吵,内容是“要不要把私生子陆远接回国内读书”,还提到了周雅歌。两人应该是事先支开了所有人,远离楼下一群衣香鬓影吵吵闹闹的醉鬼,谁知道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一个偷偷摸摸的摄影师。
蒋林青多年前混商场职业病复发,本能地打开手机录了音,并自动备份发了邮件。谁知头顶的摄像头还是忠诚地记录下了人像,并被监控室的保安发现了。
孙总和陆总日理万机,自然不会关注摄影师名单上都有哪些人,更何况蒋林青是顶替别人上场。所以根本没人想到,那个撞破孙总和陆总秘密的人,是当年白小姐的丈夫。因此他们在他晚归的路上伪造事故把人撞死灭口之后,才弄清他的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