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发烧了吗?
林向骁自己都不确定,从妈妈开始搬走,爸爸把离婚证摔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灵魂就漂浮起来了,肉体踩在地面,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不太真切。
但天台楼梯口,妈妈突然出现的时候,林向骁想起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想要有个家。
爸爸妈妈不会吵架,不会整天喊着要离婚,不会整天摔掉各种东西,不会把烟头烫在他身上的家。
所以他学会了讨好,第一次考了全级第一的时候妈妈第一次笑了,爸爸也难得没有再和妈妈吵架,他们坐在一起安安稳稳地吃了一顿饭。
后来所有人都说他是神童,家里便不再有争吵,每天都是做不完的习题,五岁多的时候写到半夜,晕了被送进医院才知道自己两天没吃饭了。
在医院吊水了两天,回去之后家里又是一片狼藉。
爸爸妈妈又在吵架。那些争吵声,辱骂声,邻居受不了了半夜砸墙,隔壁的婴儿被吵醒后的彻夜啼哭吵得他耳朵发麻,最后他们两个各自离去,丢下五岁的林向骁一个人在家。
恰逢那阵子维修电路,电从早上七点停到晚上九点,林向骁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找不到吃的也不敢出门。
林向骁试过在爸爸妈妈睡觉的时候一把火烧掉所有,但没能下手,只能继续扑回习题里,展现他神童的本事,只是能吃饭的时候会吃得特别饱。
饿着太难受了,爸爸妈妈还会因为这个吵架,他不能饿到自己,每天定时定点自己做饭,喂饱自己。
后来升了初中,高中,他一直是全级第一,偷偷谈了恋爱也不会被发现,他一直都很聪明,找学校里的人谈,不会有过多的约会,爸妈不会怀疑。
但季长韵是吹散这一切的那阵风。
跟着表哥贺琼出去玩儿的那次是他第一次进gay吧,一眼看见了勾搭小男孩的季长韵,所以后来季长韵来勾搭他们的时候,他下意识装出了那副德行。
季长韵很傻。
周末父母在家他不敢出去,找了无数借口搪塞,但季长韵不管被放多少次鸽子都不会生气,只会撒娇,然后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把他按在车里没完没了地接吻。
喜欢季长韵吗?
至少在父母问出“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之前,林向骁一直都是不确定的。
那是过年,林向骁说没有谈恋爱,稳住父母的同时不敢再多回季长韵的消息,但始终没有要分手的念头。
直到手机被父母强行拿去,打开,看见了季长韵发过来的消息,许多的质问他为什么不回消息,再往上翻都是些情侣间逗人的话。
那天开始,小时候的噩梦再一次重演,无数次,影子都在嘲笑林向骁的自作聪明和胆大妄为。
“你是不是同性恋?”爸爸问他,一只手用力地掐在他的脖子上,林向骁甚至怀疑自己会就这么被掐死。
“真行啊,生个儿子,有精神病还是同性恋,”妈妈把他藏起来的诊断书也拿出来了,林向骁很疑惑,那份诊断书他是藏在床角下的,为什么会被翻出来,妈妈却只是冷笑一声,问,“微笑型抑郁症?”
“街坊邻居都认识你,都说你是最好的孩子,”爸爸像是气急了,拎着他的后颈用力往墙上摔,林向骁后脑不住地嗑在墙上,嗑得他生疼,“结果你就是个搞同性恋的疯子?”
林向骁一直一言不发。他固执的认为只要他不承认,等开学,他再做回那个勇敢无所畏惧的小学神,就能再一次支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家里有个怎么样的人已经无所谓了,他想要个家,有个能回去的地方,哪怕是个空壳子也无所谓,他就是想要个家。
季长韵发消息来说分手那天爸妈都在家,看到了消息,也锤实了他是同性恋这件事。
很奇怪的是林向骁没有哭,只是第二天起来后说不出话了,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一直到开学。
一直到上周爸妈终于离婚,一切都断开了,林向骁不知道自己在执念什么,但他的执念落空了,浑身的血液都倒流出去一样难受。
起因是因为他想稳住这个家。
结局却是因为他谈了场恋爱。
林向骁有个小小的幸福箱子,一开始就是空的,不管他多努力也装不进去东西,后来因为季长韵,这个箱子也不见了。
“对,因为我和你谈恋爱,”林向骁回过神,看着突然扑过来抓紧他的消防员,身体下意识地后仰,嘴里却喃喃说了句,“所以他们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
消防员抓住林向骁的瞬间,季长韵大步扑了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湛乐和程在,还有别的人,用扑过去把他拽了过来。
一片混乱,楼底下居然传来叫好声,那些打着雨伞都要来看热闹的人的脸被灯光照得扭曲,林向骁看不见他们的脸,只觉得他们滑稽。
季长韵紧紧抓着林向骁的手,生怕他又挣脱掉束缚翻身跳出去,林向骁却始终死死地盯着走到门口不肯往前走一步的妈妈,嘴唇张开几次,最后颤抖的声音混进雨声里,他问:“你还是要走吗?”
“哪怕我再自杀一次,”林向骁有些迷茫,问,“你还是要走吗?你们不能不要我,同性恋有什么错?我只是谈恋爱,你们就不要我了?”
季长韵按着林向骁的手突然松了一瞬,随后以拥抱的姿势紧紧抱住了他,林向骁好像不会哭了,眼眶再红眼泪也蓄不起来,他突然有些绝望地看着那个女人,希望她能给自己一句回答。
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穿着拖鞋,连走上天台的动作都没有,嗤笑了一声后想要离开,常则和曲然却直接拦住了她。
“他在问你话,”常则气得声音都在抖,他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太诡异了,她就像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就像卸下面具以后的林向骁一样,“你为什么不回答他?”
女人不屑地扬起眉毛,声音不大,却盖住了细密的雨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说:“我以为我生了个神童,为了给他一个和谐的家庭才没有和他爸爸离婚,结果他辜负了我们的期望,去搞同性恋,你还希望我回答他什么?”
常则攥紧的拳头刚要挥起来便被曲然拉住了。
女人继续说:“希望我告诉他,他真的让我很失望吗?”
“就因为这个?”湛乐没压制住,吼出了声,“他有多优秀你们看不到吗?就因为这个?就因为同性恋?!你们不要他了?”
女人没有回话,她推开常则,像是看不下去这场闹剧的观众一样,满脸嫌弃的走了。
林向骁的力气在那一瞬间大得惊人,只一瞬便挣脱了季长韵,踉跄着往前跑了两步之后跌跪在地上,嘴唇不断地动着,一点声音都没有。
完了。
他想。
全都结束了。
湛乐跟过去搂住他的肩膀,咬着唇想说点儿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口,林向骁把面具撕下来之后的一切都比他们想得残酷。
曲然和常则也走了过来,他们听到了湛乐的吼,此时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消防员催促他们快点下楼,看林向骁的眼神里带着怜悯。
可林向骁不需要这份怜悯,他甚至不需要搀扶,独自站起来,被季长韵和湛乐一前一后夹在中间,缓缓往下走去。
围观群众这才有要散去的迹象,季长韵搂着林向骁,没管周围的人,直接把他塞上了车,常则跑过去给他买了瓶水,小心翼翼地放他手里:“林哥,冷静点儿了么?”
坐上车之后,林向骁很奇迹的平复下来了,没有方才在楼上那么歇斯底里,眼眶还是红的,手里握着常则买来的水,木讷地看着他们。
林向骁一直都很聪明,只是在这次的问题上绕进了一个圈里,十几年都没有出来。
今天看到妈妈对他的死都如此不屑的时候,林向骁亲手把这个圈子一块儿砸了。他根本没有什么幸福箱子,一切都是他的奢望。
季长韵关上车门,其他人被隔绝在车门外,不知道季长韵和他们说了什么,其他人担心地往车里看了两眼,还是走了,季长韵自己上了车,把车往自己家的方向开了过去。
“你是不是没地方去了?”季长韵说,“暂时住我家,周末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经过我的同意了吗?”林向骁想再笑一下,但他没有力气了。
“你当初来逗我玩儿的时候,”季长韵瞥他一眼,“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林向骁没说话。
“有什么话有什么事儿,好好说,长了张嘴不是让你骗人的,”季长韵把车停在路边,看着他,“说实话有这么难么?”
林向骁还是没说话。
他的视线像一根无主的线,垂落在地面,混进泥土里,找不到原本的色彩。
“今天你就是闹给你妈看的,对么?”季长韵放下车窗,点了根烟,“你根本没想自杀。”
林向骁的目的性太明显了。
他一直在重复要见父母,情绪在见到妈妈时才有所暴露,几乎是祈求一样在微博说着你们不能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