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流着泪,对着那具穿红的白骨喃喃:“当初是我懦弱,不该否认和你的关系,不该随意为你结阴亲,现在我来了,你能原谅我吗?”
许危猛地上前拉住他:“爷爷,你别激动!”
许清看向林烨,颤抖地说:“小烨,我求你一件事,待我死后,把我和瑾生葬在一起吧,我们从小在这长大,生是许家村的人,应当落叶归根。我想明白了,我糊涂了一辈子,我不想再糊涂下去,人这辈子有个想陪伴的人已经够了,如果我的人生还能重来,世俗和偏见都不能把我和瑾生分离,大不了……大不了我就与他死在一起,小烨,这是我的心愿,你答应我。”
“爷爷,你说什么呢!”许危大声喊。
许清握住许危的手,含泪的眼看着他:“小危,你以后就明白了,你会理解爷爷的,我这条命早就该结束了,是瑾生支撑着我活到了现在,我见到他了,我满足了,也是时候该离开了,你别哭,爷爷很开心,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开心过,我和瑾生,终于在一起了,再也不会有人……”
许清的眼渐渐模糊,夜色里,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人,穿着破旧的衣裳,露出张憨憨的笑脸,每天在学校门口等着他,看到他,都会热情地叫他一声许老师。
其实那会儿他也是开心的,开心到就像吃了蜜一样甜。
又能像以前那样了。
真好。
许清闭上眼的时候,许危发出了崩溃的哭喊。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林烨第一次看到许危哭得如此伤心。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一趟会是这样的结局,爷爷走了,嘴角却是弯起,含着淡淡的笑意。
许清手臂垂下的那刻,林烨看到一个穿大红喜服的男人出现在他身旁,爷爷的脸因为岁月填满沟壑,而男子还是年轻时的面容,五官硬朗,眉眼柔和。他看着许清,目光里满是眷恋与痴迷,似乎年老也不能阻挡他对他满腔的爱意,这份执念跨越生死,令人唏嘘,而就是这样的男子,只是因为爱上了另一名男子,就被生养的村庄驱逐且抛尸,真正是人间悲剧,林烨不忍再看,移开目光,眼角微微泛着红。
坡顶狂风大作,忽然一股阴风席卷了许清的身体,下一秒,许清落入棺材。
一同消失的,还有地上的喜服和喜帖。
“爷爷!”
许危站起来时,那棺材盖已经合上了。
四周静了下来,连风也停止了吹拂。
许危再想往前时,林烨拉住了他:“别去了,这是爷爷的心愿,就成全他们吧。”
许危回头:“可是……”
林烨看着他说:“只有爷爷留在这,瑾生的怨气才会消散,他才会原谅爷爷,这件事也才能平息。”说着,林烨喉结动了动,还是道了一声:“对不起。”
许危苦笑着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们应该感谢你,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先前不该和你发脾气,对不起啊林烨。”
林烨收起桃木剑,望望四周,说:“这里太邪,我们不宜久留,先把棺材埋好,等办完爷爷的身后事,我们再来这立个碑,许危,你要振作起来,可不能让爷爷担心你。”
许危哑声说:“我知道了。”
他垂下眼眸,正想与林烨一块转身离开,忽地,他注意到了什么,指指那口猩红月光下的棺材,拉着林烨喊:“你看,那是什么!”
林烨上前,顺着许危的手指看清了棺材盖后,整个人如被冷水浇头,彻底僵住。
那枚刻在棺材上的图案,竟然,与他锁骨下的邪图,一模一样。
第28章 宠溺
先前明明没有看到,但此刻图案显现出斑驳醒目的红色,其复杂纹路好似诡秘古老的法阵图腾。
相同的邪图,同时出现在了他身上,喜帖上,棺材上,仿佛冥冥中有张扩大朝他展开的网,总有一天要把他逼到绝路,残忍绞杀。
林烨心底升起与夜色对应的寒意。他神经绷紧,呼吸一瞬不稳之后,说:“先别管它,我去包里拿铲子。”
许危看他脸色不对,可这种情形,他也无力再多问什么,两个人手拿折叠铲,就这样,把一切尘封的往事埋在了无尽潮湿的土壤里。
做完这些,许危已是筋疲力尽。林烨望着满村的阴气,忽然挥动桃木剑,甩出符纸,剑端将符纸用力刺穿,他念:“天清地灵,兵随印转,将逐令行,弟子林烨奉太上敕令,拜请五方阴司,速收怨鬼冤魂!”
昏暗的坡顶有风吹来,天上弦月被厚重的云层遮盖。那风不似刚才冰冷,带着一丝舒爽从林烨流汗的耳边拂过,空气里,无数细碎哭泣哀怨的人声渐渐响起,许危也听到了,他有些颤抖地后退,而那些哭声瞬间消失在了阴暗的山林深处。
许危在夜色中看到几个朦胧的身影,穿着黑衣,面容严肃。有些是人的模样,有些却是牛头马面,他惊悚地问:“这些是什么?”
“阴间使者。”林烨把桃木剑一收,说:“这山村阴气太重,恶鬼横行,我必须召唤使者来收了他们。”
许危凄凄笑了一声:“林烨,介不介意收个徒弟,我跟你学捉鬼。”
“我不收徒弟,你我更不会收。”林烨低声说,“我可不能让爷爷死不瞑目。”
许危该过正常人的生活,而非像他,整天行走在地狱边缘。
许家村的事解决了,临走时,林烨用符纸封了坡顶的那条河流,整个过程许危都叹为观止:“我都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厉害,不仅会驱鬼,还懂阴阳五行,你应该去给人看风水啊,这个比捉鬼轻松多了。”
“你知道什么。”林烨白他一眼,“看风水泄露天机,损耗功德,驱鬼救人才是积攒福报,我已命带五弊三缺,不能太贪心了。”
说完,林烨手持桃木剑,在空中挥出最后一道咒印,彻底封了河流。
那咒印闪着金色的光芒,顷刻便沉入了河底。
一般的桃木剑使不出这样的法力,但林烨的不同。这柄剑曾是爷爷斩妖除魔的法器,听说当年对付巫族人召唤罗刹也是用的它。将近五千年的桃木所制,无市亦无价,世间仅此一把,天雷水火不可撼动,神兵利器无法损毁,是驱除邪祟的无上宝物。
回去一路平安,没有发生什么事。许危还未从失去亲人的巨大哀伤中缓过神来,林烨除了陪着他,劝他节哀顺变,也没有别的办法。悲伤这种东西只能靠时间来治愈,没有谁是永远也好不了的,当初他父母离开,他也曾很长一段时间不愿说话,不想吃饭,可真饿到了极致,他才发现,再没有比死更大的事,而不想死,就只能好好活着。
背负着死者的心愿咬牙切齿地活下去。
何况许危的爷爷死得满足,这也是整件事中最大的安慰。
爷爷平日对林烨也极好,每次林烨上许家玩,爷爷都会剥上一两个桔子给他吃,酸甜的滋味仿佛还在嘴里,剥桔子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林烨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爷爷的离开却深深地触动了他,爷爷说得没错,世俗偏见有什么重要的,有些救赎连生死都无法阻挡,而他,真的就甘心一直被所谓的命运拿捏在手?
不是每个明天都会来,像今天这般理所当然,也许一转身,这条命,这个人,就不再属于自己。
林烨回家后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明明还是白天,屋子却暗沉下来,漆黑一片。林烨摸着自己的锁骨,那里的图案泛着微微的红光,他突然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得很平静,他知道那个罗刹在房间里,或者说,这一路他都跟着他。
车上的怀抱不是梦境,从他在棺材上看到图案时他就知道了。他从没想过放过他,像暗藏在湿冷角落里吐着信子的毒蛇,又像一条条无形的金属锁链,在寒冬腊月里一冻,沾着冰渣。他被他锁在了最深的黑暗里,那些被窥视,被看透,被如影随形的感觉捆缚住他,带着刻骨的森寒与锋利。
一开始他倒是有些恐惧他,但现在完全不了。林烨站在黑暗中,目光平和,淡淡地开口:“是你吧,发喜帖给我弟还有谢衍的人,一路上跟着我,让僵尸攻击我,改了瑾生坟墓风水,让他化为厉鬼,并在棺材上故意留下符号,制造这一串闹剧的人也是你吧?”
“这就是你的游戏?你真的很喜欢我吗邪神大人?”
“既然你这么无聊,那我就陪你玩吧,我知道我是斗不过你的,但是,我也要过我自己的生活了,你想怎样就请便吧。”
“可如果你非要动我身边的人,我也会想办法和你同归于尽的,我说到做到,你也不要小看我。”林烨勾勾嘴,扯出一抹威胁的笑:“人可是万物之灵,比鬼都可怕多了。”
屋内一片安静。
阴影散去了,锁骨消去了痛楚,太阳从云雾间现出,林烨的书桌扑了层灰,晦暗的墙面和陈旧的座椅被氲出一圈苍白的光。
林烨站着,一动不动,直到一声含着笑意的轻叹在他耳边响起,没有愤怒,没有冰冷,如果他没感觉错,那笑,竟带着一丝丝的无奈和宠溺。
林烨不明白,罗刹折磨他,玩弄他,牵连他身边的人,可又为何在车上温柔地抱他,吻他,甚至听了他这样的话也没生气,反而就这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