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再繁忙的工作,也总有闲下来的时候,文心也不可能每一次都能恰好在他回来时找到正当借口外出,或者是躲在房间。
于是,文心在落地米国十天后,终于在一个午后,跟程嘉越碰面了。
这天,程父再一次因为忙于工作忘记吃饭,文母干脆让保姆做好饭装好后亲自给他送去,偌大的别墅就只剩下文心一个人在家。
程嘉越进来时,一眼就看到了缩在沙发上睡得正熟的文心。
黑色毛衣将他的皮肤衬得更白了些,一只脚耷拉在沙发边,露出骨骼分明的脚腕,另一只曲着置于沙发上,用看起来就不太舒服的姿势蜷缩着。
怀里还孩子气地抱着一只抱枕,十指相扣松松地环着,脑袋歪在沙发背上,将头发蹭得有些凌乱,加上他本来睡着时就会显得格外乖巧的脸,看起来就像一个睡不饱的小朋友。
然而就是这个小朋友,躲他像是在躲什么霍乱病毒。
“大少爷……”年轻的女佣走过来这你想说什么,程嘉越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便识相地住了口。
程嘉越脱下西装外套递给她,挥手让她先离开,自己则是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无声地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算起来,他们是不是有快五年没见了?或者换句话说,文心已经有五年没有见到他了。
时间过去得太快,有的事被磨得褪了色,连原本的样子都快想不起来了,有的事却是一只被尘封在记忆里最珍而重之的小匣子,只想要起来了,随手去翻,每一件都是记忆犹新。
而他的小匣子里面,几乎每一件事,都有文心。
文心刚刚被他妈妈带着来家里时怯生生躲在文母背后探出一颗小脑袋偷看他的眼神,在学校遇见他时,会小声对同学说“这是我哥哥”,他同学聚会喝醉了回来,他瞒着文母程父,小心翼翼照顾他,还有他被头脑不清醒的他吓到时,瞪大的,不可置信的表情……
意识到自己居然就这么看着他发起呆来,程嘉越一时失笑。
只是笑里藏着的苦涩,除了他,也没有没人知道了。
文心醒过来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直到目光落在对面沙发上抱着笔记本正在处理工作的男人身上,眼神立刻褪去所有茫然,几乎是本能驱使地换上一脸防备。
程嘉越虽然在看电脑,注意力却并没有完全收回来,余光时不时就会去看看他。
在文心醒过来第一时间他就已经知道了,望进对方琥珀色的漂亮眼瞳时,没有错过里面一闪而过的厌恶与烦躁。
程嘉越以为自己在米国公司的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学会如何压抑自己的情绪,坐到喜怒不形于色。
可是在面对文心这样明晃晃不加掩饰的目光,他才知道他有多么自以为是。
不管过去过去多少年,这个在血缘上没有任何关系的弟弟,总是可以轻易操控他的情绪。
即使只是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能轻易让他的情绪管理系统失控。
忍不住苦笑一下,反手阖上电脑。
“思远。”
他主动的开口,对方并不买账。
文心倏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他不想见到这个人,连跟他同处在一个空间,呼吸同样的空气,都觉得浑身不痛快。
“思远!”
程嘉越跟着站起来,语气有些急促,平日里沉着冷静的模样全被抛到脑后。
“我们,很多年没见了,聊聊行吗?”
文心脚步一顿,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只是从语气便可以很容易猜出来他现在的脸色一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我们有什么好聊的呢?”
他说:“是聊聊那些年我是怎么样像个跟屁虫一样的跟在你屁股后面,还是聊聊我是怎么傻逼地告诉别人我也终于有了家,还有了个哥哥?又或者,我们来聊聊我刚刚分化的那晚上,我以为的好哥哥,差点趁着醉酒□□我?”
对方声音不受控制带着颤抖和隐忍,让程嘉越垂在身边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用力的指节都在泛白。
他早就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没有想到后果会让他这样难以承担。
那件事对文心的伤害远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大,无论他怎么道歉,怎么忏悔,都没办法挽回。
“……思远。”如鲠在喉的感觉太碍事,让原本在亲人面前就不善言辞的他更说不出一句完整完整的话。
或者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错了就是错了。
时间可以淡化记忆,可是刻在心脏的伤疤,就算过去一辈子,也不可能痊愈。
“算了吧程嘉越。”文心转身,眼尾发红,目光冷漠得不带一丝情绪:“我们真的没什么好聊的。你的道歉我已经听腻了,可是那又怎样?”
“没有规定有了道歉,就必须要有原谅,我不会原谅你,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
“我就是这么一个铁石心肠,不知好歹的人,别把你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说完,平静地转身上楼,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
程嘉越听见楼上传来的关门声,并不太大,却像是重重砸在他心口,又疼,又,无可奈何。
无力地倒回沙发上,束手无策的感觉让他的感到无比的焦虑。
最终,满眼的万千情绪都被掌心遮住,黑暗对他来说,一直都是逃避的最佳选择。
铁石心肠?
不知好歹?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两个词,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他沾边。
第68章 思念
米国的冬天比B市冷很多,下雪也比B市更干脆更长久,夜里四下安静下来,隔着窗户都可以听见外边常青树树叶被接连不断的雪花砸得沙沙作响。
文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已经几个小时了,酝酿不出半点睡意。
程嘉越的出现让他一整个下午都心情极差,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吐不出来,再加上失眠,越是睡不着,心情就越烦躁。
冬天总是容易口干舌燥,文心从床上坐起来,想下楼去倒杯水喝。
世事总是不凑巧居多。
他刚碰到门把手,就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开门声,紧接着,走廊上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下透进来,昭示着自己有人先他一步出了房间。
程嘉越的房间就在他隔壁。
文心垂下眼皮放下手,算了,渴着吧。
拖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细碎沉闷的脚步声。当脚步声消失在他门口时,文心拿上手机,转身去了窗边。
漱漱的落雪声将门口只停顿了三秒钟就渐渐远离的脚步声掩盖住,文心往外看了一会儿,心血来潮地轻轻拉开了一点点窗缝。
霸道的寒风抓住一点缝隙都能卷着风雪铺天盖地死乞白赖往里钻。
只一瞬间,文心的指尖就被冻得快要僵掉,半边脸颊刀锋划过一样疼得他一个激灵,本来就没几分的睡意这下彻底被消磨得干净了。
骂了自己句“是不是有病”,赶紧关进窗户拉上窗帘,狂风骤雪都被隔绝在外面,室内温暖如春日。
反正也睡不着,文心就近坐下,缩成一团在窗边铺满毛绒软垫的小沙发上窝着,兴致缺缺地打开手机。
界面还停留在他和魏淮洲的聊天界面上。
两个人的时差太严重,他这边是晚上八点,正是一天快要结束时最无聊的时间,而魏淮洲那边才早上八点,是冬日假期里缩在被子舒舒服服睡懒觉最好的时间。
但是对方却每次都能准确在八点给他发来消息。
有时候跟他报备自己这天又做了什么,或者吐槽小侄子又搞他了,或者拍给他看C市为了庆祝新年又搞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有趣的夸半天,无聊的损半天。
让他一度怀疑这货是不是每天都定好了闹钟,准时醒过来陪他说话。
只是有一点,魏淮洲很少跟他发语音,也不会给他弹视频,总是安安分分打字。
文心也是一样。
两个人相隔着一整个太平洋,不是说见面就可以见面,但是思念已经到达临界点,只要听见对方的声音,或者看到对方的样子,可能临界点就那么崩溃了。
两个人都小心翼翼保护着各自的小心思,即便是互相知道的小秘密,也很默契地没有说破。
从来没有这么难熬的假期,有生以来头一回,希望开学时快点到来。
现在是米国时间的1点半,华国时间13点半。
这是时间魏淮洲应该正在吃午饭,还是那种因为各种亲戚客人在家而不能坐在客厅地毯上,而是规规矩矩呆在餐厅接受一众大人的夸赞和讨伐的那种煎熬式吃饭。
一想到在同样的时间,他在这边失眠,魏淮洲在另一边脸上笑嘻嘻心里MMP地吃饭,他就忍不住想笑。
忽然好想跟他说说话。
“应该是可以的吧?”文心自言自语着,却又在拨号界面犹豫了好久。
他应该需要先想好一个借口,万一魏淮洲问他为什么这个时间还不睡觉,他要怎么回答。
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对。
那还是算了? 可是手机怎么也舍不得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