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晨心中咯噔一下,难怪他觉得这道士的样子有点和昨晚不一样,原来是吃错了药。他脸上血色尽失,再一次不争气的哭了出来,一时间惊惧,害怕,委屈齐齐涌上心头,“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我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我只是个学生而已,为什么你们都欺负我,我恨你们!”
闻言,赵生眼底突闪一丝戾气,“刚才让你说你不说,敬酒不吃吃罚酒!说!”
听夏晨说完自己进入疯人院的原因,赵生皱紧眉头解开他的约束带,“贫道这里的丹药,品种齐全,效果显着,童叟无欺,要不要给你来点,你拿回去对付你后妈和哥哥?”
来到疯人院短短两天,夏晨就觉得自己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三观都受到来自悲惨现实的剧烈冲击。
“谢谢你,不,不用了。”夏晨习惯性道谢后拒绝。
“怎么?不想报仇?”赵生饶有兴趣的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苍白的脸上探查出一丝想要的意向,这种想要窥探人内心黑暗处的扭曲欲望,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兴奋异常。
夏晨擦干眼泪咬牙道,“不,我要报仇,不过我要凭自己的双手报仇,给他们下药都便宜了他们!那对母子害的我13岁就没有了妈妈,我受了那么多年的嘲笑,过了那么多年没有妈妈的日子,我一定会亲手将她们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亿万倍的还回去!”他怒极反笑,“我知道他们最在乎什么,如果我爸变成了一个穷光蛋,他们还会拼命巴着他不放吗?”
“好小子,有志气,行了,贫道也不缺你一个试丹人,你走吧,就当做了梦,周工梦蝶,梦醒无痕。”
第三章 活久见!
“夏晨,你最近情绪一直很稳定,今天可以外出活动一下。”王阳推着药车温和地笑着看夏晨吃完药说道。
她在这里工作了三年多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配合的病人,除了刚来的几天情绪波动比较大,往后的日子都安静的就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接下来一周之内只要情绪持续稳定,就可以被允许见见亲人了。
“谢谢。”
王阳收回装药片的小塑料盒,“哦,对了,外出是有时间限制的,最多两个小时,到时候会有铃声提示,因为外出活动人比较多,只能分批,所以一定按时回来,不然下次想再出去就不那么容易了。”
夏晨点头,白皙的脸上眉眼带笑,声音不急不缓,他又回恢复了一个好学生的状态,温和有礼貌,“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提醒。”
王阳一手推着药车,一手捂住自己红透了的脸颊转身离开病房,“真是太可惜了,明明通体气质金贵,却偏偏……”
夏晨走到窗边,从他进这所疯人院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现在的他从三楼转到二楼普通病房。
为了能尽早离开这里,多番思考之下,夏晨决定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再见人就宣称自己没病。这里的医护人员不会相信一个他们认为的精神病人所说的话,只有让他们觉得他没病,他才能远离这所扭曲的令人窒息的恶魔牢笼,重回外面的世界。
自那以后夏晨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深唿吸,努力让自己保持心情平复,让自己看起来安全无害,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越是压抑自己让外面看起来平静,内心的波涛越是汹涌,那滔天的怒火每天都在燃烧他纤细的神经,一遍遍冲刷他的脑海,刻下深深的仇恨烙印。
每天晚上夏晨盯着病房的天花板,回忆过往,占据绝大部分思维空间的不是抛弃自己的母亲,而是那个,他以为彼此相依为命的父亲。
他的父亲,他敬爱的爸爸,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夏晨愕然发现一旦察觉到蛛丝马迹,那些拙劣的谎言根本经不起细致推敲。
他记得高一上半年期末考试的前一个月,他爸告诉他要去俄罗斯出差,临近考试,却还是安排了那么多工作,为此他还跟他爸闹了好长时间的脾气,却依旧没有挡住他爸的脚步。高二上半年期末考试之前他爸也是出差了一个月,夏晨弯了弯嘴角,他对那个女人的儿子还真是够用心的,平日里他频繁的饭局和出差想来都是给那对母子的陪伴吧,就是不知道他把他们安排在哪里,但是依他爸的性子肯定也不会太远就是了。
夏晨嗤笑一声,而他妈明明知道他爸出轨却什么也没告诉他,妈妈,你想报复的人里是不是也包括了我?
白皙修长的手指捂住脸,玻璃窗上映出颤抖的消瘦人影,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笑声从指缝中流出,在空荡的房间里逐渐消散。
一段悦耳的铃声响起,床头的喇叭传出王阳的声音,“夏晨,你可以出去了,记住,听到铃声之后一定要按时回来。”
夏晨抬头望向床头的对讲系统,转身从房间离开,虽然走得稳健,但步伐很大,行走间略显急切。
走廊上,他看到陆陆续续有病人走出病房,他们穿过走廊中间的小铁门,脸上显露出一种希望和生气,那是对生活的向往。
低头收敛脸上的厌恶与嘲讽,走廊中间的铁门就是他们不正常的象征。夏晨抬抬眼皮,再抬头时已经是一张充满青春气息的脸庞,和其他病人一样,他现在对生活唯一的向往,就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比一个正常人还像正常人,然后从这里走出去!
还有比这件事更讽刺的吗?
这座康复精神医院建在山里,坐拥整座山群,山势连绵,占地极广,绿水青山,景致优美,医院设置非常完备,为每个病人配置了单独的房间,而且据他观察,目前很多病房都是空的,病人虽少,软硬设施却极为健全,这座医院显然有非常雄厚的资金实力。
天空蔚蓝,清风拂面,夏晨站在一楼台阶上,深吸了一口气,选了草坪上一个有树荫遮蔽的长椅,缓步走去。
他下楼的速度比其他人要快一些,等他坐下之后,大批人才从医院门口涌出,他粗略的数了一下,这一批人大概有十八九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走在最后,拄着拐棍晃晃悠悠从台阶上下来,慢悠悠挪步到他不远处的座椅上。
那条长椅周围没有树,只生长着一些低矮的冬青和米兰,此时阳光正盛,想来那长椅的温度足够让人觉得烫屁股了。
那老爷爷颤巍巍的坐上去,察觉到夏晨的目光,转头冲他笑笑。
“恩?”夏晨愣了一下,也回以微笑。
这是他来到这里之后遇到第一个向他表达善意的病人,看起来对方是个慈祥的老人,盯了老人片刻,他起身走过去。
“您好,我能在这里坐吗?”
老人笑着摇摇手,脸上的皱纹痕迹加深,“我一会儿要在这儿晒盖儿。”
夏晨满脸问号,“什么?”
“今天阳光不错,我一会儿要趴在这儿晒晒我的壳儿。”
“您的壳儿?”
“孩子,你看不出来吗?我可是只万年龟呀!”老人笑起来更显慈祥了。
“哦,哦,好的,那不打扰您了,您晒吧。”他就不该对疯人院里可能会有正常人抱有任何希望。
夏晨冷着一张脸重新坐回椅子上,大概是乱七八糟的药片吃多了,他觉得自己的智商有下降的趋势。
微风轻拂,树枝摇曳,阳光斑斑驳驳洒在身上,夏晨享受着舒适的温度,不经意间转头,眼角余光突然发现老人所在的长椅上,此时,那里确确实实趴着一只体型巨大的乌龟!
那乌龟壳儿呈棕褐色,阳光照耀下乌龟壳的每一块盾片都发着油亮的光,乌龟头部有部分白色条纹,四肢放松的垂在长椅外摇摇摆摆,尖利的爪子反射着光,整只乌龟体型庞大整整占据了一整张长椅。
夏晨震惊的站起身揉揉眼睛,再睁眼,发现那乌龟已经不见了,白发老人正舒服的趴在长椅上。
不,不可能,他不相信自己刚才看错了,他连乌龟头上的白色花纹都瞧的一清二楚。
那乌龟通体棕褐色,那么大一只,他不可能眼花到这种程度,此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片段,夏晨皱了皱眉。
按捺住砰砰跳的心脏,夏晨重新走回老人身前,随意坐在长椅旁边的草坪上,随口说道,“爷爷,您来这儿多久了?”
“多久?我已经记不清了。”
夏晨点点头,换了个话题,“今天天气真不错,您这样趴着舒服吗?”
“舒服呀,晒太阳是最舒服的事了,没有任何一件事比吃饱晒太阳更舒服的了。”
“恩,吃饱了容易食困,这样懒洋洋的待着确实很舒服。”夏晨两只眼睛盯着他,仿佛是想从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看出点什么。“您刚才说您有一万岁是吗?”
“其实啊,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岁了,时间太久了,久到足够我把什么事情都给忘了。”老人伸手挠挠头,白色的晶亮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在头顶左右摇摆。
“时间真的能让人忘记一切,哪怕是曾经受过的伤?”
“不止,时间是世间最好的药,它能抚平一切伤口。随着时间变化,当你经历的多了,看的多了之后,你在回头看,就会知道,曾经让自己心烦意乱的事情,到最后都不会引起你一点注意,就像无风的湖面,到最后会平静到没有一丝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