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拾遗一个激灵,从魔怔中抽出神,抬手把扑腾着翅膀使劲啄他的胖鸟攥住,嗓音滞涩:“鸣鸣?”
“你傻了?”鸣鸣口吐鸟语,眼珠子滴溜溜直转,“那个白发道人是坏人!蛋蛋带着师叔逃回城里了!”
方拾遗的脑子里活像来了场泥石流,将一切有序的无序的都全冲撞搅合到了一块儿,分不出个前后你我,攥着鸣鸣,终于抓到了一丝清明,勉强理出目前需要解决的事。
还好,玄慕没有骗他,四师叔无碍。
鸣鸣挣出他的手心,左顾右盼:“鸣朝呢?他去哪儿了?”
方拾遗嘴唇动了动,脸色苍白得可怕,没有吭声。
胖鸟叽叽喳喳了一阵,才察觉到气氛不太对,不可置信地瞪大豆子似的鸟眼,才用翅膀拍了拍方拾遗的脑袋,小小声:“我悄悄告诉你哦,你的小师弟身上有股很可怕的气息,我和蛋蛋都怕他,我可是神兽,连我都怕他,他肯定很厉害,不会出事的。”
方拾遗闭了闭眼,缓缓吐出口郁气,心脏上那种仿佛遭人重击的感觉却持久不退,他只能尽量忽略,努力想眼前的事……魔族进攻,师父中毒,妖族肆虐,玄慕,方谢红的献祭,山海门……
不行。
暂且不能想那么多。
乱七八糟的心绪被胡塞到心底,他终于平静下来,刚才匆忙吞掉的大把丹药也生了效,近乎枯竭的身体里重新涌出灵力,滋润被抽空得刺疼的灵脉。
“你说出大事了,什么事?”
鸣鸣愣了下,差点又蹦起来:“差点忘了,就在你们进去的时候,大后方的妖族忽然暴乱,城中不得不借调了几队修士去支援,结果人刚走不久,魔族又强攻而上,我赶来时魔军已经推进一百里,现在就等着祁楚将传送阵布置好,但连续几道传音符送去祁楚那儿,都没有回音……”
方拾遗陡然出种毛骨悚然的恐怖预感,遍体生寒,剑都差点握不稳,御空而起,直接冲向祁楚布置传送大阵的方向。
布置大阵的选点是祁楚定的,因为那儿有个凡人聚居地。那些凡人不愿搬走,祁楚便选在那儿,万一前线当真被攻破,人族不得不再向后撤,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不能飞天遁地,也能借着传送阵先走一步。
鸣鸣鸟胖翅短,飞得倒是飞快,毫不吃力地跟上来,跳到方拾遗头顶趴着:“别紧张,传送阵外还有防护阵法,是山海门浮云峰上那个的简化,即使出了什么问题,祁楚也能待在阵中……”
方拾遗低声道:“那阵法的简化版,是当初我和他一起琢磨出的,威力与范围都大大不如浮云峰上的……能保住他们,但是保不住那些凡人。”
鸣鸣小心翼翼地收了音。
一路上再没人吭声,只有厉风呼啸过耳的声音。
方拾遗心里焦灼,恨不能施用禁术,燃烧精血血遁而去,但那样自损一万,纵然出了什么事,他到了也无济于事。
还未赶至,远空匆匆飞过几道剑光。方拾遗扫了一眼,倏地停在他们面前。
御剑奔逃着的几人穿着的袍子已经破破烂烂,但依稀可见上面绣着的纹饰,分别是山海门、药宗的几名弟子和几个世家子弟,浑身狼狈,血迹斑斑。陡然被拦住,几人吓了一跳,下意识拔剑横档,随即传出惊呼:“大师兄!”
穿着山海门服饰的弟子越众而出,眼眶通红,膝盖一软,就这么直接跪了下去,颤抖着道:“大师兄!大师兄您终于来了,三师兄……三师兄……”
方拾遗的手一抖,心脏急剧挤压之后的痛苦让他嘴里甚至漫出了淡淡的血腥气,随即是无边无际的麻木——他不得不让自己麻木下来。
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足以让他爆炸,但面对这群惊慌失措的小孩儿,他得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方拾遗的嘴唇动了动,扶起他,声音低哑:“冷静点,告诉我,什么情况。”
其他人认出他来,带着哭腔七嘴八舌想说,结果越说越乱。都是群在自家被好好温养长大、没见过外面风雨的十七八岁少年,一时冷静不下来。
方拾遗单独拎出方才那个,继续往那边赶去:“你说。”又看向其他人:“城内此时也乱,你们即刻回本家阵营待着!”
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被拎回去,青年也没怨言,低声道:“……我等与三师兄一起布置传送大阵,即将大成时,魔族忽然出现!好多高阶的魔族,我们打不过,传音符都被截断了送不出去,情急之下,三师兄让我们撑开防护大阵,护住附近的凡人,他自己留下完成大阵。”
他抹了把脸上的泪,声音虽然还在颤抖,但说话的条理清晰了许多:“魔族运来了大炮,防护阵法没撑太久,三师兄拼命完成了传送大阵,可完成大阵后,传送过来的竟然又是一批魔族!”
和此前人族溃败退逃时一模一样的事!
又是内奸。
方拾遗心里忽然闪过道灵光,咬着牙问:“与你们布阵的还有哪些人?”
“还有……北天宫的人。”
依玄慕所言,那位杜长老早就和他联手了!
方拾遗心里拔凉:“你们怎么逃出来的,祁楚呢?”
“三师兄……引魔族集结后……以身相殉,自……”被他拎着的弟子眼里盈满泪水,一句话断成好几截,深深吸了口气,才终于说出来,“自爆灵体,我们……方才脱困,引着剩下的魔族离开。”
纵然早有预料,方拾遗的身子还是晃了晃,狂风里显得单薄得过分。他苍白的唇边染了线血红,隔了许久也没说话。
上天好像真的看不惯他这个早该魂飞魄散,却总被人捡回条命的逆天之人。
孟鸣朝生死不明,祁楚以身殉道。
他还要失去身边的多少人?
他恍惚想起祁楚总是温吞和气的脸,还有蛋蛋觊觎多年的,在揽月峰院子里的那几尾红鲤。
有方拾遗和萧明河两个天之骄子在前,祁楚在知祸剑尊名下,一直都是个透明人。
师兄弟们只知道大师兄脾气好,二师兄脾气差,往往都对三师兄毫无印象,他是个怎样的人,擅长什么,都无人知晓。
其实城内将那些凡人当回事的修士并不多。
凡人命如草芥,百年于修士来说不过弹指一瞬,而凡人已是一生,对于修真者,他们渺小如蝼蚁,朝生夕死,如同蟪蛄。
但祁楚死咬着牙,一定要保住他们。
究根寻底,是因为他的母亲是个凡人。
方拾遗松开他,望着远处追击而来的魔族,提起望舒剑,眼底血红一片。
身旁的小弟子连忙御空稳住身形,隐约听到几声叫喊,竟是被方拾遗吩咐快点回去的那几个门派世家弟子:“方师兄!祁清!我们来助你们!”
缩在方拾遗头顶的鸣鸣无端打了个冷颤。
伴随在方拾遗身边多年,它第一次听到了方拾遗陌生的、冷漠的语气:“不必。”
祁清一愣。
方拾遗阖了阖弥漫着血丝的眼:“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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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七八糟想了很多,结果发现想得太多反而改不动==还是能力不足,先把该改的地方改了吧,进度很慢,太卡了,非常抱歉otz
第76章
很多年后,祁清依旧记得那一日——大师兄持着佩剑望舒,单枪匹马虐杀近百员魔将的一幕。
那些同境界可匹敌数名人族修士的魔族,在接触到望舒锋锐的剑锋时,似乎都变成了寻常人家里的嫩豆腐块,轻轻一割,紫血狂喷,血雾随风弥漫了整个天际,魔族尸首下饺子似的不断下落。
穿梭在里头的白色身影像一个幽魅,游龙般飞快游走在围来的魔族间,手起剑落,便收割一条性命。
赶来支援的各家小辈全部呆在原地,瞠目结舌,不敢上前。
其中一个少年喃喃道:“祁师弟……我现在叛逃师门,拜入你们山海门还来得及吗?你们山海门的剑法,好生厉害……”
祁清满心震愕,嘴唇动了动,没有吭声。
方拾遗使的,不是山海门的剑法。
也不是贮藏在藏书阁内的任意一本剑法。
那剑法古怪、轻灵,飘忽如风,力道却又重若千钧,仿佛有风凝成实质,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冲着杀人去的,并且直取要害。
杀气腾腾。
长剑归鞘时,噌的一声轻响,方拾遗近乎逃出理智牢笼的神智才缓缓回复,刚恢复的灵力再度干涸,经脉甚至生出股刺痛感。
周遭死寂一片,紫色的魔族血荡出一层血雾,弥漫在缥缈的云雾间。
祁清僵硬许久,终于敢出声了:“……大师兄?”
他担心方拾遗走火入魔了。
方拾遗沉默片晌,从血雾中走出,面容冷峻:“带我去那边。”
其余人默不作声跟上,飞了一段距离,一个药宗小弟子忽然红着眼眶低声说:“都怪我们没用,如果我们好好修行,像大师兄那样厉害,祁师兄……就不会为了我们……”
刚稳住情绪的一批小弟子又红了眼。
来到前线,见过的生离死别也不在少数,可死亡从未离得这么近,也从未有那么一个人,舍生忘死地保护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