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通一出,刚才还显得凶恶的镇民们立时不知所措地望向那位“木天师”。
萧明河从阴影后走出,嫌弃地瞥了眼地上渗人的白面具。
木天师惊疑不定地打量起方拾遗与萧明河来。
两人锦衣缎袍,姿容清丽,看上去气质不凡,但都不过十五六岁,年轻得近乎稚嫩,腰间竟还有万金难求的“百宝囊”。
——是哪个门派或者世家出来的小辈?
萧明河扫了眼那木天师,看出此人身上没有丝毫灵力,就知他是个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冷笑了声:“你也敢称天师?”
方拾遗若有所思:“师弟,往后师兄若是混不上饭吃了,扯面旗子当个天师似乎也不错。”
萧明河凉凉地道:“师兄说笑了,你是山海门下一任门主,轮不到你吃不上饭。”
木天师才要出口的话,俱被“山海门”三个字给噎了回去,不由狠狠呛了下。他抖了抖,仔细看了看方拾遗蹭了灰的缎袍,在火光中看清上头飞星环山标志的瞬间,心骤然砰砰急速跳动起来,原地呆了一瞬,竟丢了锣鼓,踉踉跄跄地扑过来:“山海门……两位是山海门的仙师!”
方拾遗手明眼快,赶在萧明河一脚把他蹬飞前,笑着扶住他:“哎,天师免礼,都是一行的,不必这么客气。”
木天师腆着脸干笑:“那是,那是。”
萧明河懒得废话,望了眼那边的棺材:“在里面?”
半刻钟前还一口咬定此地没有邪祟的木天师忙不迭点头,一把鼻涕一把泪:“此镇僻远,我等受妖孽侵扰,终于盼来仙师,求仙师收服这妖孽啊!”
镇民们以木天师马首是瞻,没有怎么迟疑,纷纷点头,让开条道。
方拾遗也不客气,大步流星上前,观赏了下上头贴着的黄符,含蓄地道:“鬼模鬼样,挺有神韵。”
萧明河也看了眼,皱了皱眉,评价:“狗屁不通!”
木天师:“……”
方拾遗假装没听到,翻手拔剑。望舒剑身通体银白,折射出的清光仿佛月辉,才得此名。剑尖在七颗棺材钉上一一挑过,周围的镇民潮水般恐惧地往后退去,前排的几人面色难看,期期艾艾:“木天师,当真……要开棺吗?”
木天师也悄悄退了好几步,闻声瞪了眼他们,扔去个隐晦的眼神,镇民们面面相觑,片刻才又安静下来。
耽搁间,长钉已经被一一拔出。
萧明河深吸口气,拔出寒酥,肌肉紧绷,心中开始回忆《山海剑诀》的起手式。
方拾遗眼睛不眨,抬手翻开那棺材。
“嘭”的沉闷的一声响起,棺盖落到地上。
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出来,棺内空空如也。
※※※
萧明河不是攻
第4章
木天师的脖子细长,占据天然优势,直接瞥见了棺材内的光景,登时大惊失色:“怎么会!”
萧明河眉心一跳,霍然转身拔剑,剑尖稳稳地递到了木天师的脖子前。剑锋锋锐,仅仅是靠近,木天师的脖子前就多了一线血红。
四周立时哗然一片,镇民们勃然色变,却顾忌那柄危险的剑,不敢擅自动弹。
他们不知道什么山海门,只知道木天师是绿水镇的救星。
方拾遗没有阻止萧明河的动作,双手一撑,大摇大摆地坐到棺材上,笑吟吟地看热闹。
“寒酥”是成名的神剑,伴随了萧家几代有名的先祖,剑意森寒,哪是凡人能直面的。木天师腿都软了,生怕萧明河手不稳,抖一抖就把他的脑袋削下来,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仙师,仙师……”
萧明河冷冷地看着他:“解释?”
“我也不清楚啊。”木天师苦着脸,“半个时辰前,我才与棺里那位说过话……”
甫一靠近,看清他的脸,萧明河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木天师的脸瘦长且扁,活像被马车轮子碾了几十次的鞋拔子,低眉垂眼的模样不显顺从,反倒生生透出几分贼眉鼠眼来,五官不算协调,亦不舒坦,让人很想再在他脸上碾两脚,给他胡乱正一正。
……这还不如看方拾遗呢。
“你与棺里的……鬼。”方拾遗咂咂舌,撑着矮棺晃着腿,伸着脖子插嘴,“说什么了?”
镇民们惊惧地看着他的动作,目光与在看个凉透的死人差不多了。
木天师的眼皮子一个劲儿跳:“您,您能挪个地儿吗?”
“不能。”方拾遗屁股都没挪一下,断然拒绝,“不必为我担心,我问心无愧,不怕鬼敲门。”
“……”谁他娘为你担心!
木天师暗啐,“这事儿得从半年前说起。”
绿水镇虽名为绿水,实则山不清水也不秀。鸟都不肯驻足拉屎的破地方,一年也来不了几个生人,更别说什么医术高超的大夫。大抵是风水不好,常有孩子夭折。
日久天长,夭折的幼童多了,就时时出怪事。从半年前始,每到晚上,镇上会飘荡起小孩子的声音,窃窃细细,哀哀低哭,似在耳边。
胆大的镇民循声出去一看,就看到群脸色惨白的小孩儿成群结队,在长街上跑来跑去。天明前,小孩儿们手牵手,变成了一个,提着红色的灯笼,消失在长街深处。
镇内有几个自称有几分道行的“仙人”自告奋勇,抄着家伙去除鬼,结果全给鬼除了。
“仙人”似乎惹怒了童鬼,镇内开始接连死人。
镇民惊惧不已,想溜出去求助,结果头天跑出去的人,第二天尸体就挂在镇外的枯树上。
方拾遗稀奇:“这童鬼怨气还挺大?”
萧明河眉头紧皱,张口欲言,就见方拾遗趁着木天师不注意,悄悄朝他眨了下左眼。
师兄弟二人同窗十几年,虽说不和睦,但多少也有点默契。
看懂方拾遗的意思,萧明河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出声,只是看木天师的眼神又冷了三分:“后来呢?”
病死的人有怨气,但不该有这么大的怨气。尤其是童灵,即使成鬼,基本上也不会是厉鬼,顶多给人添点无足轻重的小麻烦。
绿水镇里的,明摆着是个怨气极重的厉鬼。
天色愈沉,火光中,四周的镇民无声无息,脸色忽明忽暗,颇显得鬼影幢幢。火盆里的纸钱还未烧完,风一吹,轻飘飘的灰烬飞絮般,在烈烈火光中漫天飞舞。
木天师的眼睛不自觉地垂下:“我曾随一位仙师学过仙术,游历到此镇,用仙师教的法子,镇住了那童鬼,关在这口棺材里,时时度化。童鬼不甘,哀求我放他一马。只是不知为何,竟会失踪……”
萧明河嘴角讥诮的笑意转瞬即逝,漠然收了剑。
方拾遗不禁鼓掌:满口鬼话!
见两人似乎信了自己,木天师悄然卸了一肩压力,冷汗浸湿后背。
好在只是两个涉世未深的小辈。
方拾遗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坐下的棺材,若有所思:“我还有问题——有外来人需禀告给你,是什么意思?这棺材钉寸寸钉到底,你当真想度化他?”
萧明河难得配合,二话不说,寒酥再次递到木天师脖子前。
木天师才放心地软了脚,一口气没松到底,见他又来,险些被呛死,终于恼了:“仙师这是什么意思?我见两位仙师师出名门,才以礼相待,处处忍让。可两位仙师上来如此,剑不指向作恶的妖孽,反而指向我这一介凡……道士!仙师若是不想驱除妖邪,就请离吧!”
镇民们与他一心,见势不对,哗啦啦拥了来。
凡人不懂厉害,反而更无畏,叫骂着去夺萧明河手中的剑,磕磕碰碰,好在萧明河手稳,否则剑尖一晃,早捅进了木天师的脖子。
萧明河猝不及防被一群人围住,下意识收起剑,皱着眉道:“这个人不对劲……”
话未说完,就被狠狠推了一把:“木天师是绿水镇的恩人!”
萧明河一个趔趄,额上青筋直蹦:“你们这群……他说的话前后矛盾!”
回应他的是个凑近了的大黄牙,面对面的几乎喷出口水:“俺们不懂什么名门,名门就能随便欺负诬陷人?”
其余镇民纷纷点头,护着木天师,指着他骂。乡野俚语,很多听不懂,但隐约能感觉到不是什么好话。
剩下的是些夹着脏话的大吼,直接盖过了萧明河的解释:
“……个小毛孩莫名其妙出现打断祭礼!”
“童鬼没了,再出事老婆子一头撞死在你们师门下!格老子……”
“木天师心善仁慈,才信了你们鬼话,小小年纪不学好出来骗人!”
“滚出绿水镇!”
场面大乱,喧闹嘈杂,唾沫横飞,臭鞋乱扇。
萧明河脸都绿了,偏不能动手伤人。平时再盛气凌人,到底年纪小,头一次经历这种事,直接懵了。衣物被扯得凌乱,束得整齐的头发也不知被谁抓了一把,狼狈地垂下几缕。
他整个人呆了片刻,气得浑身颤抖:“……不知好歹!”
木天师溜到人群后,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由人扶着坐下,含笑看着这一幕。
世家专注风花雪月,没来得及教萧明河骂人,对着一群愚民,他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过,束手束脚,气得头脑发昏也没法,下意识回头去看方拾遗。